合欢树下的往事
　　
　　 也许因无产者思想，一直延续着朴素的无产者风气，反对“小资" 思想，机关单位驻地都很少有花草。但是院内多半栽了许许多多的合欢树，每到五六月份，开的红红火火，四处溢香。
　　人皆爱美，孩子们也不例外，见到美的东西总想贪为己有，看到花开了，总是采来嗅一阵子，花的寿命也就缩短了。父亲带我们去九一医院，那里有高高矮矮的合欢花，我们感到新鲜，在花丛里钻来钻去，闹东闹西。突然，发现找不到父亲了。离家四十余里，我们最大的才九岁，忽然，那些陌生感油然而生；自然也就紧张起来。四处寻找，闻着浓郁芬芳，情绪劫慌里慌张。门诊，住院部，挂号处，交款处，化验室，找遍了整个医院办公点。沒有找到，几个人灰心丧气，在大院里乱走。前面有几棵特矮的合欢树，我们也顾不得玩采花闻香的戏闹了。一直加快步伐，匆匆走过去，突然我们同时回头，合欢树下正有人躺在那里休息，夕阳下火红，火红的花朵；轻风中，喷香，喷香的细绒，透过花荫，印落在父亲脸上，身上。他太累，下乡驻队，帮百姓栽了一晚上的红薯，赶早骑单车回家，赶班车来到这里。那个时代坐班车不容易，稍晚就挤不上票，车就那么两三趟，晚了，什么事也办不了。我们五点钟赶车站，父亲还不知道是几点起床赶单车呢！这样，我永远记住了，合欢花盛开在夕阳下的形象。
　　父亲转业带领大家风风火火干了两年，文革批斗了第四个年头，我们被驱赶出商业局大院，搬进了县社会议室，门前一座巨大的主席墙，挂滿了彩灯。旁边是遮天蔽日的老合欢树。当艳彩如虹的时刻，被关的父亲回来了，他走过那盛开的合欢花下，众人挤滿了门前，他们哪里知道局長" 解放" 回来，只是第一回合！但是绒花决不是身怀城府而开，开的如笑脸那样温馨，开的象晚霞那样柔和。也正是绒花未尽，又有人荷枪实弹，借口父亲林海雪原中剿匪时，所杀土匪嫁接成革命干部，以杀人犯为名抓走。古老的合欢树，紧闭起树叶，象似悲愤痛心之情，送別这位久经杀场的为新中国打天下的人。从此我们开始第五个沒有父亲的年头。
　　在搬入新家时，我养的小兔子就失去旧巢，我只有在窗下给它挖了一个洞，上面扣上一口大锅，将它们安顿下来。后来，挨门搬来一个老花脸，还有一个叫吴鱼鹰的，他也是斗我父亲的干将。有一天，我发现了小兔子在身上撕扯绒毛，一定是快下崽了。隔日，我用手电筒一照，感觉事态不好，小兔子打了一个长洞，正好在吴鱼鹰门前的过路上。我很害怕他们走路踩塌了洞，一怕摔伤了花脸，二怕踩死小兔。就想扒开来，棚上支撑。正在忙活，花脸赶集到家，马上跑去叫了吴鱼鹰回来，二话没说，吴鱼鹰上前打我两个耳光，嘴里还不干不净念叨着，说我在他家门口埋了锅，早就想打我一顿了；念叨着不解恨，抓住我的头碰在老合欢树上，见我脸上出血，放下手；他不解恨拿了煤铲，挖了几下，把几个肉墩墩的小兔，散往四处。我心痛极了。他又拿了锤子，把那个锅毁掉，捣毁兔巢。
　　这时候，我们家没有大人，只有我一个幼学之童；我多么希望父亲回来啊！我对着老合欢树说：“合欢树，你记着，我一定要血债血还！”
　　小兔死了，我召集了大院的好伙伴，举行了丧葬，并编制了小花圈，摆在吴鱼鹰正面门前，并诅咒害死他们的人。吴鱼鹰没在家，忙着竞争我父亲的局长空缺。当他发现花圈时已经是二十天以后的事了；他虽然暴跳如雷，也没敢对我怎么样。但是，不长时间，我们家被驱赶出大院，在四关租了一间小偏房。直到父亲昭雪后，才回到单位居住。
　　后来我又去看望那些老合欢树，那火红的绒花如姑娘脸庞，含羞带情，嗜香浓郁的欢迎着我。回首那放花圈的地方，早已硬化处理了。那被诅咒的人早就死骨成土，一家黑心绝户烟消云散。
　　我抚摸着那棵碰头的老合欢树，亲昵的问候她，她当年染上了我的鲜血，好像比别树上的花，更加鲜艳，更加火红。
　　2013.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