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过是，耶和华诞生之前的虚无
　　一
　　我们小心翼翼地往住处走
　　不想碰到一颗石子儿
　　溃散的大街奔向四面八方
　　中天的月亮警戒着引起犬吠的暗影
　　这里除了叹息一无所有
　　长嘴黑鹳飞过深不可测的天空
　　几个人在街边的酒馆里说话
　　谈到灵魂、进步、迷信、存款
　　以及别的 不存在的东西
　　我们停下脚步
　　（有人在谈起我们）
　　我们继续往前走
　　（夜还在街上延伸）
　　我们走到市郊，洗个澡
　　站在窗前，看看崭新的大桥
　　随后把自己像一件衣服丢到床上
　　有时候想女人，有时候不
　　就读书，储安平，或者别的
　　让一种制度恐惧的人物
　　就这么到半夜，敲钟人开始打钟
　　导航灯红得发亮
　　白色的光柱扫过窗子
　　迅速潜藏到夜空
　　树叶因恐惧而颤动
　　梭梭草直冒冷汗
　　夜幕，完美的乳房，开始从东南方发炎
　　天地间寂静得连叹息声也没有
　　我屏息静气地翻书，只听到
　　指关节的爆裂声
　　——伤口，永恒的伤口，红色的血开始
　　新一天的流淌
　　我承认我又一次失败了
　　我爬起来拉上窗帘，开始酣睡
　　而太多的人像莫西干人
　　披着兽皮或树叶，挥舞着标枪欢呼
　　
　　二
　　我只是偶尔看到有个人半夜走来
　　白天很少看到他
　　听说他是在一家报社上班
　　当然是听说，也许只是传言
　　我来到这个城市，跟蒲公英种子
　　差不多。没有根据地随风起舞
　　呵，可怜的人呢！我不敢降落
　　这世界到处都是水，到处是水
　　缺乏必要的干燥
　　也许有人能把名字写在水面上
　　可我呵！可我降落就等于死亡
　　我追逐另一片大海，阿拉伯人的大海：
　　沙漠。在这片小小的绿洲里
　　我做过伐木工人，做过园丁
　　放过羊，背过水泥。它们都像
　　沙漠之海中的一叶小舟
　　像小河墓地、康家石门子岩画一样
　　起初并没有意义：一个人活过
　　现在他死了；一群人活过
　　现在他们死了很久了。如此而已
　　现在不过是，耶和华诞生之前的虚无
　　如今，我是一名建筑工人
　　正和伙伴们建筑一座高层
　　我们吃同一种饭，喝同一种酒
　　骂同一种脏话，冒着同一种汗臭
　　升降机每天轰隆隆响
　　帮人们把悲欢离合提升到
　　一个空前的高度
　　夏天来了，钢筋水泥潮湿的腥味
　　从上万扇洞开的门散出，大楼像
　　废墟一样庄严，从不向时间道歉
　　这时有人走来，看着我
　　当贝都因人在沙漠里守候驼队时
　　天上灿烂的星辰让他们好奇
　　我们就这样看着对方，充满厌恶
　　像叛徒在敌营中见到另一个叛徒
　　“但我们必须相爱，因为那折磨
　　比活着更尖锐。”
　　
　　三
　　正午的阳光下满是病痛
　　丰收的土地，贫瘠的土地
　　人们依靠土地、酒、柴，却又为它们发愁
　　我本该在一株桑树上作茧自缚
　　像祖先一样；或者去沙地种西瓜
　　像祖父一样。像他们痛苦地大喊
　　像他们死在五谷丰登的土地里，死不瞑目
　　然而我离开，我结交异姓兄弟，赞美异教徒
　　我最爱的一群姑娘在沙漠边缘
　　采摘玫瑰，玫瑰芬芳
　　每当雨水落下，春草发芽
　　人们彻夜不眠，倾心赞美
　　这丰收的土地，贫瘠的土地
　　阳光下满是病痛的土地！
　　
　　四
　　我时常怀念我到过的一些地方
　　粟特人、柔然人、高车人到过的地方
　　田租、租酒、调薪、称价钱，——生活艰难
　　而汉人聚族而居，寄希望于子孙
　　春天，赵明儿和田主签了夏田劵
　　栽种葡萄，引雪水灌溉。儿子身强体壮
　　替粟特人押送鍝石、波斯锦
　　秋天，腊肉制好，家酿已熟，远山没有一丝阴影
　　这个季节，丰收，婚娶，得子，一切水到渠成
　　每当这时，我是如此怀念这世界消失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