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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画的壮丽

写作者:兰干     日记本: 南方

日期:2012年05月27日  星期  

天气 

心情

   被翻看:262

  一
  
  一个月以前,一位朋友说,感觉自己离土地越来越远了,惶恐啊。我回应说,因为你小子要住楼房了。他考的新疆某地的国家公务员,毕业不到一年,已经买了一套统建房,背上了26万元的房贷。刚开始谈这事儿的时候我说买70平米的足够了,朋友嚷起来:那来人了怎么办?怎么也得120平米呀!
  
  在朋友离土地越来越远的时候我还么啥感觉。一方面我每天上下班都骑着自行车,骑两轮的总比坐四个轮子的接地气吧,另一方面,我觉得自己的职业毕竟还是开放式的职业,每天都会和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儿打交道,想要活在云端里没那么容易。但最近慢慢觉得自己变得苍白了,大脑苍白了,土地和村庄慢慢地在我的心底里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这不是说我作为一个农家子弟出人头地了,远得很呐!和很多这样的年轻人一样,我们只不过是外来务工人员而已。堂弟今年要高考,最近聊得比较多一点,他问我工资可以拿到多少,我说3000块吧,他说也不多嘛。是呀,富士康的员工都可以拿到4500块了。
  
  最近感到那可爱的乡村,那伟大的,母性的土地慢慢从我心灵的地平线消失,是因为机械的生活加上几首了不起的诗歌。是啊,生活太机械了,两条街四条巷子素不相识,然而口径一致,每天用一同一个不容置疑的理由把我驱逐回单位宿舍。而在这时,误打误撞,读了几首诗歌。
  
  
  
  二
  
  我不讨厌赵丽华,赵丽华是一位非常时新的诗人,我们时代的好诗人不多,但也有几位。但能成为各大媒体和公众消遣话题(其实前者决定了后者)的,恐怕只有赵丽华了。沈苇的《新疆盛宴》上海书展一次卖掉2万册(2004年),算是盛极一时,但普通老百姓,马雅可夫斯基所谓的“大众审美趣味”,对此没什么兴趣。如果你跟他们谈到什么趣味,他们可能也只喜欢马雅可夫斯基的“给大众审美趣味一记响亮的耳光。”赵丽华就是这样一位诗人,她给了大众审美趣味一记响亮的耳光。猥琐惯了的诗人很久没勇气这么干过了,所以大众简直兴奋坏了。
  
  我并不是在赞美大师,作为一位菜鸟网民,因为网络上的盲目的恶搞和攻击,我对赵丽华也没什么兴趣。尤其是发现她的诗歌简直就是(曾经是,现在也是)我理想中的样子以后,我简直是讨厌她。但赵很聪明,也很细腻,遣词造句和气氛营造都要算是一流的,她不是我们时代最伟大的诗人,当然不是,但她比所有的傻帽和土炮都更现代化、市民化、正常化。
  
  这里我只是想谈另外一个人的另一首诗,但得拿她的一首诗开始。
  
  《新开路》
  
  新开路有些你不了解的声响
  
  我为此恐惧
  
  我从这里跑着回家
  
  像被刺客追杀
  
  
  
  新开路偶尔也是寂静的
  
  那是你所不了解的寂静
  
  像遭遇暗杀前的寂静
  
  你有何感受?反正第一次读我就被感动了。写得多么传神啊,写出了童年的恐惧,然而这已经不是童年,你已经25岁了,你已经来到了五光十色的城市,这里的一切像梦一样荒诞,然而现在它们叫做生活。童年模样的恐惧已经不再来自童真,而是来自戴着面具的荒诞,现实主义的荒诞,来自报纸社会版的谋杀案,来自第二天办公室里的话题。这首诗的感人之处就在于此。
  
  但感动之后,读者会禁不住问,这首诗里的恐惧到底是来自都市的寂寞(王家卫说:大城是大寂寞)还是青春期的孤独?恐惧石确实存在的还是一个畸形的心的捏造?在一个孤独的青年人那里可能奉为圣经,而在社会中产阶级眼里这首诗很可能一文不值。我是持第二种观点的:这首诗分文不值。
  
  恐惧来自哪里?作者说不出来,因为她也不知道,或者不确定。而在诗歌法则里,一个人说出的即是一切。而这基于一个定理,即,只要一个诗人体会的足够深,他一定能说出原委。福楼拜说:“吉光片羽没有价值。”
  
  说理就要举例子。而我这里有一个好极了的例子。同样的主题,你一定似曾相识。帕斯早年的一首短诗:《街》
  
  又长又静的街。
  
  我在黑暗中走着,跌倒
  
  又爬起来,向前摸索,脚
  
  踩着沉默的石头与枯叶:
  
  我身后有人紧跟。
  
  我慢,他也慢;
  
  我跑,他也跑。
  
  我转身:没人
  
  
  
  “……所有的黑暗无门。
  
  重重拐角出没
  
  总是把我引向这条街
  
  没人等我,没人跟我,
  
  我追赶一个人,他跌倒
  
  又爬起来,看见我说:没人。”
  
  恐怖气氛丝毫不减,然而诗人明确指出了恐惧的由来:人与人之间的隔阂。
  
  这就是伟大的诗人和聪明的诗人之间的分别。双方都能设置悬念,而聪明的诗人永远无法揭示谜底。
  
  
  
  三
  
  Matthew Arnoid说:“什么情境的表现,即使准确,也不会给人快感的?那情境是,痛苦不能在行动中发泄出来;一种精神上苦恼的状态不断地延长,不能为偶然的事端,希望或抗拒所解救;每件事只能忍受,没有一个行动可以做出来。这些情境里不可避免地有些病态的东西,而在他们的描述中有些单调无味的。他们若在现实主义生活中出现,它们是痛苦的,不是悲剧的。而在诗中关于它们也是痛苦的。”
  
  也正是基于这一点,路易·麦克尼斯说:《荒原》对于诗人们是个坏的版本,它的主题,近乎虚无主义。
  
  上一段的例子就很显然。赵丽华表现的是痛苦。
  
  而这个问题并不仅仅存在于赵丽华身上,表现痛苦,存在于几乎整个当代诗歌之中。你当然可以说,赵丽华的诗歌确也忠实地描述了现代都市人茫然无根的心态,因为在中国,城市化是没有前途的,失败是终极的宿命。你可以这样说。这也会成为将来评论家为我们时代诗人辩护的一个借口。但事实无法改变:我们时代的都市诗人无法自圆其说。
  
  
  
  四
  
  中亚,一个布哈拉,喀什噶尔,撒马尔罕,石榴,美酒,柔巴依,突厥语大辞典,福乐智慧,海亚姆,哈菲兹,波斯风格和古希腊风格并存的地区,现代城市又该是怎样的呢?城市抒情诗该是什么模样的呢?
  
  酒的抒情时代的沈苇(沈苇自称“香水时代”,启发或许来自毕加索的“蓝色时代”?)曾写过一首《俯身》,诗歌发表于1993年8月16日的《伊犁晚报》,但那城市显然是乌鲁木齐(在明年报业大厦建成前,伊宁市截至目前也没有给人俯视机会的大厦)。未收入自选集《我的尘土,我的坦途》。
  
  我俯身城市的大海
  
  放下手中的花束和乐器
  
  
  
  没有公鸡司晨,没有晚祷和梦
  
  鸟儿在笼中歌唱蓝天
  
  个人走在个人的路上
  
  
  
  阳光从一扇门窗跳向另一扇门窗
  
  公交车走走停停,像一艘船
  
  从产房驶向灿烂的公墓
  
  看哪,一群人正消失于另一群人中
  
  
  
  每一天,我混迹人群
  
  每一天,各人跳入各人的海洋
  
  每一天,绞肉机在尖叫
  
  每一天,钟声在用力敲打骨头
  
  每一天,一万片处女膜在头顶飞!
  
  
  
  这或许就是中亚的城市,没有痛苦,没有悲剧,只有抒情,像一位哈萨克族小伙子说的:葬礼上也要唱歌。一种中古国际主义视野。
  
  
  
  五
  
  而让我感觉到自己离大地太太远的是沈苇的《柔巴依:塔楼上的晨光》,《新疆词典》,那些让我震惊的散文,以及另外两首诗,一首几乎完美,一首微有瑕疵。
  
  《滋泥泉子》
  
  在一个叫滋泥泉子的小地方,我走在落日里
   一头饮水的毛驴抬头看了看我
   我与收葵花的农民交谈,抽他们的莫合烟
   他们高声说着土地和老婆
   这时,夕阳转过身来,打量
   红辣椒、黄泥小屋和屋内全部的生活
   在滋泥泉子,即使阳光再严密些
   也缝不好土墙上那么多的裂口
   一天又一天的日子埋进泥里
   滋养盐碱滩、几株小白杨
   这使滋泥泉子突然生动起来
   我是南方人,名叫沈苇
   在滋泥泉子,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这很好,这使我想起
   另一些没有去过的地方
   在滋泥泉子,我遵守法律
   抱着一种隐隐约约的疼痛
   礼貌地走在落日里。
  
  
  
  感动我的是上半部分的白描,“在滋泥泉子,即使阳光再严密些 也缝不好土墙上那么多的裂口”这就是新疆农村,大美的农村,南疆的农村。让我惭愧的农村。
  
  
  
  还有一首《玉米地》,也是发表在《伊犁晚报》后来没有收入集子的。
  
  玉米,流血的红玉米
  
  尖锐的叶子剑羽般抖动
  
  鸟儿在飞,一边招呼它的同伴
  
  土拨鼠转动灵巧的眼睛
  
  又到丰收季节,背箩筐的收获者走来了
  
  空中传来爆炸声,接着是突然的寂静
  
  仿佛每一株玉米都屏住了呼吸
  
  这时,我遇见了我
  
  那个在玉米地里潜伏已久的歌手
  
  
  
  六
  
  最近才开始看沈苇的《柔巴依:塔楼上的晨光》和《新疆词典》。那感觉是震撼的,就像大学时代听刘学堂老师讲民族学考古学课程。那是一种岩画的壮丽。
  
  就像面对大地我无限惭愧。
  

完成时间:2012.05.27 23:5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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