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是巴山深处点种花生的季节，人烟飘过的山间小路上白花花铺着一袭花生壳，尤其山岔路口。村妇女主任告诉我：花生种子剥出来后把壳倒在路口让人们踩踏，踏的人越多来年土里的花生宝宝就会生发很多。如果把花生壳烧掉，花生就发的少。真是件有趣的事情，这是一种习俗不是迷信，是山里人美好的念想，是劳动人民对生活的热情，是发明者的浪漫。如果遇到轻踩几脚，自己的生命气息会通过脚下花生壳传递给附近土地里的花生种子们，来年株株丰收珠籽满缸。
　　　 踩花生壳的习俗完全铆合了我对山里生活的向往，如果住在山里有山有地绝不会饿死，农妇会让山上有花山下养鸡养鸭，李白桃红猪狗成群，那里会打理成自己想要的田园生活。住在山坳，庄稼天成，生命神佑，土地是老师，气候是官员，勤劳是金钱。大自然统领着人，人是天地间的生灵，是宇宙的客人，渺小、谦逊，符合自然规律地活着。不像城市里到处是牛气冲天的人处处撕抢，俨然是个没有硝烟的兽场。缺乏大自然的教诲是城市的病根，人们没有树林、土地、山鸟的陪伴和启迪，所以，时不时焦虑无措空虚地陶醉在所谓的文明里。
　　 相反，山里人和天意和神活在一起，和诚实、耐心、一年一度的希望活在一起，走再长的山路或独行山林，潜意识里充满信心和能量，尊敬大自然相信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道理，相信花开花落善恶因果，相信熙熙攘攘利来利往，相信危难时自有神助、天助、自助。这里的支书看似文弱，却把久保田开了回来时不时还去邻省收割。这样的气度和收纳，有几个唧唧歪歪的城里有钱人能够具备？这里80岁的老人衣衫褴褛却可以一把火烧掉蒿草，开荒种粮。这里90岁的老人可以用自制的竹夹子剥花生配合耕种。这里的村长可以在很小的水塘里养活500只嘎嘎鸭。
　　 山里的状态，未尝不是孔丘逃亡修学的好去处、老子披发行吟的去处、达摩面壁的好选择。只有在山里，大自然才可以将儒释道兼收并蓄，圆融精深。
　　
　　 老吾老
　　
　　 和夫君一起走访其三下乡所在地村委会列出的80岁以上老人，他们中衣食无忧的正在太阳底下就着簸箕剥花生种子，有几户非常贫困的没有花生可以种。有一对住在山凹里的老人房屋快塌了但舍不得拆掉垮掉的部分，廊下没有挂满玉米，搭满了捡来的旧衣服，口粮缺个把月，老人喜欢吃面但没有面，他们还需要一些治疗皮癣的药品。老太太不知道自己的鞋码是多大，我用手指按压她的脚尖，她的雨鞋空出很多。同行的男士说应该让官员来这里上一课，就象把干部培训的学员们带去看守所监狱参观一样，这是很好的行为治疗。但是现实中，大凡领导视察，当地干部往往安排条件好的住户接受寻访，领导见形势一片大好，人民安居乐业。
　　 给老人和随行者拍了照片，记下老人最需要的东西。记得，我们去时老人正在吃半块发霉的花卷馍，说是半个月前从镇上买回来的。去年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活动没有终点。
　　 我们未能走访的瘫痪母亲、缺半年口粮的孤寡老人、留守儿童，名单一一罗列。希望有人能少喝一瓶好酒按月在城里买30斤粮寄给那位老人。我和山神为您祈福。
　　　 敬大哥夫妇是夫君此行邀请的嘉宾，敬四川人在汉中做生意，今年在成都有上亿的工程。他不赞同这种小补做法，认为应该发展项目。可是，山里的劳力早飞出去打工了，项目谁来完成？留下来的老人们、瘫痪的残疾的、留守的，他们没有能力做项目。有些飞远了的子孙们甚至把老人扔给村委会，扔给大山，听天由命。
　　　 走访时发现个别村民在堂屋里编灶具竹器，问村长本村有多少篾匠，村长说大约十几人。为何不编艺术品呢？例如：精美的竹床、竹桌、竹花盆、竹沙发，然后卖到国外去。
　　　 祈祷山神好好眷顾这些年老的生灵，让他们象我们看到的那样，虽然贫穷却基本无恙，比城里啃啃哧哧的同龄老人利索很多。
　　
　　 简易桥
　　
　　 山里空气清新但没有饭店。支书带着文书去自己家里备好饭菜：一小盘切得很薄的腊肉、一盘红油面皮、一盘椿芽鸡蛋、一盘木耳炒西葫芦、一盘木耳炒蒜薹、一盘变蛋、一盘切鸡蛋、一份可以反复添加的莴笋炖豆腐配大米饭。饭后，参观了支书的新居、久保田收割机、堆满屋子的稻谷，他承包了集体十几亩田，农忙季节还到外省去收割挣钱。他的新居是仿照别墅建造的，但没有草坪和树木。
　　 支书家的白狗很聪明，席间用爪轻轻挠我，我给它吃肉，它加快了挠我的频率，直到满桌人都发现了它的聪明智慧。但它绝不到主人跟前去讨要，主人说自己从来不给它喂食。我叫它聪聪，它似乎喜欢这个名字。聪聪很会看管自家的公鸡母鸡，如果有外来的狗侵袭，匆匆立马将它们呵斥走，如果鸡们跑出了院子，聪聪会去撵它们回来。
　　 吃饱肚子和支书太太别过，行前给她的口袋里装了100块钱，以给老人买营养品为由，实则象征性支付了应该支付的饭费。支书太太没有过多推辞。
　　 饭前我们探看了干涸的水渠，那里需要架设一座简易桥，每年秋季，人们过不去这个偏远的渠，尤其孩子和老人。这个渠预计投资5000元便可。 一大片蒲公英绒球在渠边站着看热闹，不远处的政府项目U型渠工程正在进行中。希望有人能够为这里赞助这座便桥。
　　
　　 卜卦的老周
　　
　　 完成主题活动后已是下午4点，我们绕山绕水寻老周卜卦。
　　 老周蜗居在一个山坳的最深最高处，一只水牛睁大眼睛盯着我们，以为它会很和善，美没想到它拉完牛粪轻了身子后窜上来追赶行人。我们一路小跑上了老周的坪院。老周是个非常勤劳的老人，一年四季忙不停，常常在晚上头绑探照灯牵着水牛在田里干活。他们家有三头牛、两只狗、一群鸡、一箱蜂，两个儿子在福建打工，家里就老两口。老周修了一半的楼房停工两年了，缺钱。
　　 老周的太太说昨晚上一团山蜂入住蜂箱，令人高兴。就像人们认为燕子喜欢在勤劳善良人家搭窝一样，是喜事。原来，去年的这个时候老周做了一只蜂箱放在门前吸引山里的土蜜蜂来栖息。蜜蜂倒是住进了箱子，但冬天没给蜜蜂们喂白糖，也没做好保温，一箱稀缺的土蜜蜂被冻死。死去的蜜蜂们就把自己的生命气息留在了箱子里，给树上、山洞里恶劣环境居住的同类一缕蜜香，这缕蜜香在春花凋凋谢时吸引怀着饱饱野花蜜的山蜜蜂家族来这个温暖安全的家。
　　 老周的太太吸取去年的教训，早早地把儿子们穿过的棉袄盖在蜂箱上保暖，因为山里的夜晚会很冷，而那些小生命那么微弱那么勤劳滴给老周夫妇酿土蜂蜜，一年三斤。当地正在大规模搞移民安置，我若是老周也不会放弃这贫穷但自在，处处都有可能出现惊喜的偏远蜗居。
　　 老周文化程度不高，但看过很多卜卦书籍，他有两个生铁大印，一个刻着佛法三宝，还有一个刻着道法什么什么。老周是这里很重要的人，死桑阴宅、婚嫁择日、生财问路、小病符水样样能行。最可贵的是，老周懂五行、有两枚卦，他在办事时相信三样东西：五行、卦象、诚实。
　　 老周写一个祛病符水三毛三，或是三块三毛钱，求符人随意给就行。任何时间见老周，老周都是刚刚从田里出来的样子就像一头力量充沛的水牛不停滴耕种，几乎没见他穿过袜子，常年黄胶鞋、发白的蓝色中山装，但五十多岁的人面颊红润眼镜清凉，瘦的健康。他不是那种故弄玄虚，以此为生，混口饭吃的江湖人，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谦卑、自尊的山里人。
　　 老周是这片山里的“巫师”，他是人们无助时的最后求助站，是这片山民心知肚明的天理良心维护者。
　　
　　 一念成仁
　　
　　 归来，夜风很凉，内心散乱、冲突，也很无助。希望同行的人们皆能一念成仁，我似乎有些愤青的内心也能生发坦荡温厚的佛家气度，慢慢的尽力去做，从而获得身心的安顿，唤醒内心的智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