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着明天去高层那边干什么活,大弟打电话过来问我明天是否有安排,问他干嘛,他说:“明天下午你去市里接妈吧。”
“啊?春运还有十多天呢,好不容易回去了……”
“我听妈在电话里的声音气面不大,就告诉小燕送上车了,得赶紧回来。”
“啊?前两天我还打电话来着,不会有事吧?”我不愿相信老妈在姥家会有事。但其它事都可以撂下,接老妈当然是第一要务,因为老妈的车得傍晚才到,于是带上一份东西顺便去市里办一下。
跟司机联系后得知车要半小时以后才到,于是我和老公在车站暖和了一会儿才到半岛咖啡去等,可是当我们拐过国土局的转角时,我蓦地发现在花坛边上坐着的一个侧影好熟悉:“妈!妈!”我飞奔过去,只见老妈正茫然地坐在花坛上,一身的疲倦,身边除了我送她走时带的装衣服用的旅行包,还有一个用被单包着的像行礼一样的东西,老妈听见了脚步声,转过脸来,我发现老妈的眼神不像走时那么炯炯有神了。
“我在这等了有一会儿 了,你们要是再不来我就找个背风的地,把您小姨给我拿的这条被子往身上一盖,靠在哪儿就过夜了!”老妈虽然很累,可那股子幽默劲还一点没减。
“妈,您没带牙嘛?”我听着老妈说话时有点不清析。
“带着呢,你看!”老妈抿起上唇给我看。我心里一沉,难道是老妈的病情真地严重了?
“我们快去找个车回家吧。这上面多凉啊,您怎么也不坐上点东西?”我说着把老妈扶起来,搀着往班车线路方向走,更让我没底的是,老妈走起路来有些发飘,身子的分量也明显地轻了许多,并且还没走十几米,她就很累的样子,要坐下来歇歇,老公主张打个车走,老妈执意不肯,说只是有点累,这儿离班车也没几步了,犯不上再打车。
班车上一个小时的路程,我们终于到家门口了,司机很关照,在离我家最近的道口停下车,售票员帮忙把老妈扶下车,我先下来在下边接着,老公拿着东西,我们一道往回走,我示意老公前头先走,尽快回来接一下,从下车道口到楼底下不足一百米,我陪老妈歇了三次,终于进得楼道,好歹不像外边那么冷了,我扶着老妈爬上两层来,老公已从家里返回来,他坚决要背老妈上楼,老妈虽很不情愿,但也实在是发怵这七层楼的高度,就点了点头,可是刚刚背上两层老妈就死活要自己走了(现在想来大概是她胸部的病变致使受压时太疼),我说也好,让老公把东西都拿走,我扶着老妈慢慢走,反正是到家了嘛——我这里连抻带拽,老妈那里连滚带爬,并且是每一个缓步台都要歇一阵,最终用了半个多小时才算到家了,今天我才第一次恨死了这顶层的位置,以前我一直得意顶层采光好住着何亮,有时候拿些重东西虽说有点不便,但对于我这个山尖上长大的孩子来说,最得意的还是能早早地见到阳光。可是今天我突然有了快点搬家的想法:高层那边有电梯,老妈出入就方便多了。最最让我没想到的是,两天之后,我就意识到我这为老妈搬家的想法已经成为一种永远无法实现的奢望……
虽然爬上这顶层有如长征般艰难,可是上得楼来,老妈还是很开心,她先是去卫生间小解了一下,然后洗了洗手,就去沙发上她那个固定的位子(离暖气最近最暖和)坐下,我听到水流声,就赶紧去洗手间关水龙头,“我没关吗?”老妈很惊讶地问——说实话,我比她还惊讶——老妈都精神恍惚了吗?
我帮老妈拿来拖鞋并蹲下身来给她解鞋带,“今天早上走时就是你小姨给我穿的鞋。”我知道老妈的病情已经不是突然的啦,后怕小姨他们没跟我们说险些铸成大错。
因为回来得晚了,所以简单地煮了点方便面吃,老妈没吃鸡蛋,吃了一点点面条,就上床休息了,老妈虽然很累,但心情一直很兴奋,一味地说着姥家的事,只是舌头根子硬硬的,有好多字都咬不清了。我劝老妈别说了,还是早点歇着,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后来我后悔当时没让老妈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因为从第二天起,老妈的语言就不再流利了。
安抚老妈睡下,我就跑到阳台上去给大弟打电话:“老妈的情况相当不好!”大弟说他和弟妹已经往这边走了,等他们进门,我的眼泪就止不住了: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快,我担心眼下这情况怕是连年也过不去吧……
容老妈睡了一会儿,听见有点动静,大弟和弟妹也迫不及待地跑到老妈床前,问老妈感觉怎么样,老妈说:“我回去的前半个月挺好的,吃得香,睡得也香,可不知为什么,从后半个月起,我坐得时间大一会儿就觉得累,躺下来吧还腰疼,一直疼,吃点东西吧心口又赌得慌,这里老是硬硬的,消化不好。”我顺着老妈的手,摸到胸口窝的位置,轻轻地按了按,果不其然,那里硬硬的,可不像是消化不良……
大弟和我一样,十分不情愿往坏处想,一直还希望着老妈歇过劲来能好起来,于是就说观察观察再说吧,明天他们再过来。我帮老妈拿了痰盂,告诉她夜里别去卫生间,直接在房间里小解吧,又用保温杯打了一杯热水放在床头厨上。然后关好门窗让她一个人好好休息一夜。
因为老妈夜里咳嗽了好几回,我一直没睡好,又因为昨晚老妈吃得很少,我担心她早饿了,就早早地起来给她熬她最爱吃的棒子面粥去了。
当我把粥熬好,去房间叫老妈起床时,发现那只痰盂里的小便呈橘红色很是异样,和老爸临走前一天的那泡小便是一个颜色——我有些毛骨悚然了——表面上还不能让老妈看出来,赶紧帮老妈穿好衣服,给老妈盛好粥,弄一些老妈亲手闷制的熟咸菜和一些腐乳来,老妈示意去客厅茶几上吃,让人宽心的是老妈喝了近两碗粥,精神也比昨晚振奋了许多这让我的心情稍稍缓解了一点儿。老妈还没放下饭碗,大弟的电话又来了,我小声告诉他早上发现的情况,大弟也沉默了,说一会儿过来。
吃过饭,老妈在沙发上坐了没多大会,我说她穿得少,别感冒了,还是回床上晒太阳去吧,老妈也乐意暖暖地晒着,就回床上来,老妈问家里能不能洗澡,她是指用蒸包蒸后再洗,我告诉她蒸包不能用了,只能去卫生间洗,老妈表示做罢。其实我知道就老妈现在的状况,无论怎么个洗法,她也无法洗一个利索澡啦。
“我先帮您洗洗脚,等过两天歇过劲来,我带您去浴池洗吧!”我安慰着老妈,老妈很高兴地答应了,我打了一盆热水,开始帮老妈洗脚,老妈的脚上像长了甲了一样硬邦邦的。我用毛巾沾热水敷在脚上,“甲”软了许多,再敷一遍之后,用家里那块只有老妈洗澡时才用的搓脚石轻轻地帮老妈搓下一层“甲”屑来,我换了两盆水才把老妈的脚洗出原形来。
我一边给老妈洗脚,一边听老妈讲昨晚没讲完的话题:“你妗子去看我了,买了肉和鸡蛋,在你小姨家住了几日,我们夜以继日地唠了好几天,闺女,你妗子没闺女,她在几个儿媳中间混可不容易……”老妈说大姨也回去看她了,还有表妹、表弟们有的买了好多东西去,有的还给了钱,老妈今天的表答,明显不如昨晚——有些话说到一半就忘了后半句,她还说她总听到耳朵里像过水一样,并且说今天还是腰疼,胸口也不得劲。
中午,我先给老妈熬好粥,再做全家人的饭菜,让大家吃上饭,我端上粥来伺候老妈吃饭,老妈心疼闺女,就自己端着喝,让我去吃饭,见我执意要等一会儿,就迅速地把粥喝掉,一个人靠床头坐着,等着我们吃饭了,等我们吃过饭过来看时,老妈已经很不得劲地歪在一边睡着了。我帮老妈撤掉头前的被子,让她睡得舒服点,她反倒醒了,我示意她接着睡,她便很快地睡着了。
见老妈睡着了,我和大弟开始商量眼下的情况。
首先是老妈的病情要不要通知小弟及亲人们,弟妹坚持说老妈没大事,我建议一切都早做准备,别到事发来不及,大弟赞同我的观点,他说老爸那时候就幸亏听了我的话,事先都安排好了才没耽误事,如今老妈已病入膏盲,宁可有备无患也不能干措手不及的事,于是我们分好工:我为老妈准备衣物,大弟明天去各寿材店看看,今天先给小弟及各家亲戚打电话——让老妈在清醒之时多见一个是一个。其次是老家那边我们也想不出个更好的安排:自家山尖上的那三间房子没水没电的明显用不上了,大伯家已经搬空冷冬数九的也不太方便,去三伯家与厨子大婶不便,去哪里比较好呢?我示意大弟给老家大婶打个电话咨询一下。最后就是结合实际情况,事先联系一下杠头,看那个小山沟沟里能否在短时间内凑齐一套人马,这是没有办法的未雨绸缪,因为那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沟里尽是些老弱病残之人,而且最近两年每年都有五六位过世之人,农村里又有不过百天不抬二主的风俗,实在没有办法就得找一下外边的专业队啦。
大婶那边的主意很好,她说你们还找啥房子呀?不如一切从俭:该给信的给信,让大家在城里能看的就看一眼,等回来时就别再嘛烦,家这边做好下葬准备,车回来之后就直接进坟地吧。杠上的事三表哥也亲自跑了一趟东沟,说人倒是能凑齐,只是有一部分人已经抬过杠了,要是再抬二回可以给点喜钱冲一冲的。应该说在这个时候谈老妈的身后之事,原本是一件很无奈的事,但听到家里人都当自家事一样跑前跑后,我和大弟心里感觉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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