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年节总是很冷。总是肥胖的棉衣裤和笨笨的棉鞋。两筒清水鼻涕总像屋檐上的冰棱，不见消弭。道路上总是坚硬的车辙和脚印，上午发着白，下午软塌塌的走了样，周而复始。
　　
　　 有好太阳的时候，避风向阳的地方总是很热闹。女孩子们跳绳踢毽子造房子，男孩子通常玩打弹珠扔铜板，嘴里冒着白烟，脸红扑扑的，一会儿甩了帽子，满脑门子蒸腾着热气，中年人常围坐成一桌打长牌，打扑克，年纪大的，围着蓝布裙，长长的，里三层外三层的靛蓝布裙，捧着一个铜烘缸，雕塑一般坐在门槛里，偶尔招呼一下外面玩的孩子，吃烘缸里烤出来的蚕豆或白果，最小的或最得宠的还能够吃到从最里层的布袋里掏出的糖果。
　　
　　 冬天的太阳总是很吝啬，早早地收了工，冷空气便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这时候袁野上的炊烟却四散开来，给清冷的天际添了些暖意。这时候，我是最喜欢窝到灶口，一把一把地往灶肚里凑柴火，看火苗腾起来舔着黑黑的锅底，映得我的脸也一闪一闪地亮着红光，悄悄地埋一个两个红薯在灰烬里，就像埋下了一个秘密，吃饭的时候还惦记着，吃完饭却忘了，到第二天早上，家里人起来烧早饭，才扒拉出两个黑家伙，经过两轮火烤体积明显缩小的红薯滚烫焦黑，吹着气剥开厚厚的外壳，露出里面的红瓤，扑出来一股浓热的香气，日晒霜冻火烤过后，甜糯松软，是我认为来自田野的第一美味。也许是物质的匮乏让我们更珍惜食物的在味蕾的感觉，柿子饼也是过年时候才能吃到的，总是很小心地舔掉上面一层糖霜，轻轻咬一口，就是琥珀色的果肉，绵软剔透，有点沙有点脆，甜而不腻，纯正典雅朴素。小时候盼过年，除了能穿新衣新鞋外，能吃到美味的柿子饼也是一个原因。
　　
　　 年节就在吃喝玩乐中放肆地流失，就像屋面上的雪屋檐上的冰凌忽然就不停息地流淌，渐渐前面朝阳屋面上的雪消失了，露出黑黑的崭新了似地瓦面，屋后背阴的地方的雪疙瘩也越来越小终至于不见，河上白而坚硬的冰面渐渐变得薄而透明，终于也只剩下些浮冰，水重又变得黑而清亮，春水涣涣啊！河岸仿佛最先得了消息，软软地先开化了，尖而细的芦牙冒出来了，蓝色的阿拉伯婆婆丁星星一般布满了新生的芦苇丛中，蒲公英的花别在任何一块地方都那么醒目，岸上柳条也柔软了，轻飞曼舞地款摆着，褐红色的嫩芽鼓鼓地缀满了枝条，迎春一朵两朵地窜出来，冬小麦从雪里醒来，油亮亮地墨绿色格外抖擞，草垛旁的桃花一夜之间就开了满枝，去年的旧巢又有燕子飞进飞出地忙碌着，数九歌就唱到了结尾，春天的脚步近了。
　　
　　 那时候读书没有现在的孩子那么累，放晚学了还拿了篮子到地里去挑荠菜，荠菜要数麦地里的最嫩，肥头大耳又脆嫩多汁，有时就丢了篮子坐在河岸边找茅针，那些包裹在翠衣里的絮状物鲜嫩甜美，嚼着看日落西山，牛羊归圈，炊烟四起，这时候的乡村是静谧安详的，我们是这安静的一部分，不知道外面世界的喧嚣。等到蚕豆花儿开，油菜花星星点点要开的时候，麦苗也等着要抽穗了，我们就常常猫到地里去捉迷藏，比赛摘蚕豆耳朵，采了对生的蚕豆叶叠好，用细线系着，当毽子踢，青翠而有质感，仿佛就踢开了春天的大门，看到细腻丰腴的春天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