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小时候,外婆来我家总是与我同睡一床。有时外婆好久睡不着,便从身边随身带的包内取出一支最廉价的大前门香烟吸着。
外婆这个随身带的包是一种塑料编织袋,手提式的,大小相当于现在的一本杂志,简陋却结实,防水又实用。里面装些洗换的衣物、一个紫红色的手工线钩的零钱包、一两包香烟、一盒火柴。外婆生有二儿三女,但她闲时常喜欢在她三个女儿家轮流跑动,这包便是她唯一的跟随物。我常常放学回家在我的床边看到此包,便知外婆来了。
那时,每到晚间上床后, 我常坐在床上,书摊在面前,却看着坐在床对面的外婆,悉悉索索地取出烟和火柴后,仔细地划火柴,幽幽地点着烟,幽幽地吸着。看到她皱皱的脸在这袅袅的烟雾中,沧桑而沉寂,同时也似有一股思绪随烟飘散。
有时她会吐出一口烟后,感慨一句:今天在这里,明天还不知在哪里!这便是她最朴素的生死观。
有时她会在飘散的烟雾后絮絮地说着陈事。
这一日,她同我唠叨起她的三个女儿来。
她的大女儿便是我母亲,也是家中长女;二女儿是三女,我们唤作二姨;三女儿为四女,我们唤小姨。
“我这三个闺女呀,为给他们找女婿,我也操了不少心呢!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男方得有一个手艺。你看你爸就是篾匠,削竹篾,要薄就薄,要细就细,那竹篮子做得漂亮着,还会编各种花样的篮子,那叫一个手巧……”人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看来是不假的,外婆对爸的称赏和称赞一点不吝啬;
“你二姨父呢,是杂匠,编篮子,做木工,做瓦工,虽然不精于一行,但什么事都会一点;你三姨父,是剃头匠,给人理个发,刮个胡子,也是呱呱叫。”外婆一脸笑地夸赞着她的三个女婿。
“为什么偏要会门手艺呢?”
年少的我,几乎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好奇好问。
“嗨,你们小孩哪里吃过苦呀!我们从兵荒马乱过来的,看到多少人被饿死,多少人为活命流落到外面去要饭”外婆擦擦总爱流泪的老花眼,思绪一下又飘到很远很远。“老话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有门手艺,到哪儿都能靠手艺找到一碗饭吃。”
“哦,原来这样啊!”我似乎懂了,点着头,很老成的样子。
“光有手艺还不成,还得看人是不是老实,不然人虽然有饭吃,还是要遭罪的。”
“这是为什么?”我还是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人要是太滑头,不老实,在外乱混,就是有门手艺,但只知道混饱自己的肚皮,不晓得顾家里,谁跟他不都要遭罪呀?”
对照着外婆的话,我快速地转动脑筋,在心里想了一下:嗯,我爸的确是个老实人,属于那种画个圈他就站那里不动的人。他这一辈子本本分分做人,与世无争,吃亏是福。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只知做手艺攒钱,为儿女将来成家早做准备。我二姨父,比我爸还老实,最典型的农村劳动力模样,整天都不怎么听到他说话。家中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基本是我二姨做主。但二姨也从不亏待二姨父的。就这三姨,家庭生活颇有些周折。三姨父确实有门不错的剃头手艺,但也许正因此,令他世面见得多,也更圆滑些。正着了外婆说的,有手艺人不老实的论调。也许当初外婆看三姨父面相老实,剃头手艺确实不错。且他追我三姨又比较紧,使得外婆不很慎重地就定了这门亲吧。
外婆这最朴素的观念总结来看大致是这意:不问出身,不问钱财,只看他本人人品是否可信,是否有一技之长,以便将来能挣钱养家糊口。现在看来,这观念还是具有借鉴意义的。
外婆的嫁女观无意中也暗合了一个炒股热词:潜力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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