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月底，各项工作例行公事的检查也快了。
　　 下午，我到病房检查病人的基础护理情况——实际也就是看看他们的指（趾）甲长不长，床单干净不干净，那检查的来了也就是看看这些。我拎着那个超大的指甲刀（好多病人因为常年不剪指甲，指甲又厚又硬，平常的指甲刀已弄坏好几个了）挨个病房转悠。看谁的指甲长了，就督促他剪一下，大多数人都能自己剪，或者有陪床的帮着剪。
　　 如果病人多的时候，我们是顾不得做这些工作的，光是治疗就忙不过来。这段时间病人少，而实习的护士又多，所以我乐得做这基础护理，技术含量低，风险小，病人还满意，何乐而不为之？如果总是这样清闲，而又不影响收入的话，我倒乐意把这项工作做得更深入更细致呢。
　　 45床的老太是最后一个病人了。“让我看看您的指甲长不长？长了咱们铰铰！”我故意把声音提高了些问她，因为像她这样七老八十的人大多耳朵背，声音小了她听不清楚。
　　 老人咧嘴笑了：“闺女，你不用喊，我听得见。我不铰指甲。”老人清清楚楚稳稳当当的几句话倒唬了我一跳，“我还以为您耳背呢！”我笑嘻嘻地一边说一边想伸手抻过老人的手看她的指甲。“我不铰！”老人迅速把双手藏到身后。我总不能像对待曦曦那样强行把她的手拽过来吧？就只好站在床边，和老人拉些家常，心里琢磨着怎样哄她剪指甲。
　　 “你的陪床的呢？”
　　 “夜了个（昨天）老头在这了，今儿早晨我让他回去了。我这也能走能动的，你们这儿也方便，换液又不用我过去，用这个电话（传呼器）一喊你们就过来了……”我明白了，老太自己不会用指甲刀剪指甲，又怕麻烦我，所以才不剪的。
　　 “原来您是没陪床的呀，没事儿，我帮您铰。”我试探着又举起了剪刀。
　　 “唉，我这么老了，年轻人们不嫌我臭？”老太脸上现出纯朴的笑还有那么一丝羞涩。我觉得她很像我老家的一个奶奶，亲奶奶在我出生前就死了，父亲的婶子，因为丈夫排行老三，我们喊她三奶奶。三奶奶很慈祥，总是那么谦和天真地笑着。
　　 老太很健谈，说到自己的六个儿女——光是这六个儿女就够她说一顿了，况且每个儿女还有孙子孙女，重孙。我饶有兴致地听着，适当的时候嘻嘻哈哈附和一句，一边开始蹲下身为老人剪指甲。她就咧着没牙的嘴笑着（这一笑更像我的三奶奶了）：“你真是好闺女呢！我都不让俺亲闺女铰。呵呵……”
　　 在我开始低着头剪她的脚趾甲时，她更加手足无措，颤颤地说：“我的腿有关节炎，打不了弯，我就够不着脚。有时候闺女来非给我铰趾甲，我也不叫她铰！年轻人都嫌臭……”
　　 “我们不嫌您臭，再说您也不臭！”我说。这绝不是唱高调，更脏的排泄物、呕吐物、血肉模糊我们什么没见过？和那些比起来，这双瘦瘦的小脚已经很不臭了！
　　 剪完后，我又细细检查了一遍，好像观摩自己刚刚创作的一幅艺术品，发现确实“完美”之后，才收起那一小堆黑黑的指甲屑。
　　 其实，刚才这个老太，除了让我想起我的三奶奶外，还让我记起了另一个人：11床。
　　 那个人是着实让我讨厌。说话阴阳怪气，每天说我们收他这费那费，好像我们是吸他血的魔鬼。今天早晨又追着问“一级护理的八块钱都做了什么”，我还觉得委屈呢，请个保姆照看你一天二十人家都未必干，我们这还给你换床单、拿药、巡视、观察，最重要的还担着责任，这八块连最廉价的劳动力都不值，我当时很想用白眼球翻他！
　　 那个很像我三奶奶的老太，又让我不怎么恨油嘴滑舌的11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