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忙完工作后，在一农舍和几位瓦工师傅海侃。
　　 我们围着一个小火盆说今年的收成收入，一亩地收1000斤谷子可以加工出700斤大米价值七八百块钱，外加一季小麦值500块，一个农家一亩地其实是一年的真实收入就这些了。所以，师傅们庆幸父母能够叫自己学个手艺，学成后一年到头除了下大雨无法操作必须在家里歇着以外，有太阳火爆的太阳或阴天或雪天，只要不湿衣裳就盼着出工，这样一年辛苦下来可以挣10000多块钱。这笔收入可以过的舒展些。他们挣的工钱积攒个五六年就可以盖一层房子，再辛苦几年可以接儿媳妇。等儿媳妇过了门如果两代人都很勤劳，再过四五年，补补办喜事时的亏空就可以修第二层房子了。日子也就越来越有盼头，内心里藏起一份骄傲的欢喜欢。
　　 他们的家长里短是以咒骂婆娘为发散的，人生喜窘句句拽实，就像牛犊子的屁股，一点也假不得。也许是高看我一眼的缘故，他们没有一句太脏的话，比平日里身边那些个西装皮草的文明人之荤笑话阴湿的内心文明N倍。有个总在要酒喝的似乎很愤青，其实他已经是个半老头子了。他先是咒骂主人家的老娘们为什么窝在床上不起来给他们擀面条吃，后来喝了几口干酒眼帘发红就开始对社会不满。其实，女主人就睡在隔壁，她听这个家伙骂她一点也不生气，在里屋笑出声来一面回骂几句，但因为天冷没起来招应。我们被这样的喜悦的对骂逗乐，屋外在下小雨，屋里比空调间感觉好很多。这样的放肆客人如果在城市，一定会逐客，要么装死了睡着，以保面子教养和身子。这个爱骂婆娘的人问我能不能给他爆个新闻。我说怎么了，他很大声很激动地说他的儿子在外打工时认识一广西女子，年轻人订婚结婚共花掉他辛辛苦苦趴在钢管架上砌砖抹灰扒拉来的4万多块钱。但没领结婚证。广西女子来到本地后生下一个女儿今年三岁，至今无法上户口。而儿媳妇生产结束未曾哺乳就跑掉了。他和儿子为了把儿媳妇找回来，千里迢迢去广西女子家接人，那头假说不知女儿去了何处。最要命，方圆四野的人惯常认为媳妇跑掉很不光彩，或是家里待不住人，或是儿子不中用。本来80后后农村性别比例严重失调。这样一来，这个儿子想找媳妇就很难了。老人不知道广西女子的行为可能涉嫌骗婚，他说佘了就佘了，孙女的户口没法上（无法到公安机关登记的意思）令他很恼火，如果政府再推脱，他就把孙女给乡长报过去饿死算哦。他还说：想把它（他是把孙女当成了一个动物而已）整死吧，我又要犯法坐牢。要不，你们身边有没有人要，把它收养了吧。多可怜的孩子！其实，这种情形在当地农村有一定普遍性。另外，非婚生子女上户口大概要给政府交4000---9000元不等的费用，这些钱里面包括罚款。而老人怎么也舍不得把血汗钱花在这上面。所以他萌发过杀人或象送一只狗一只猫的想法。
　　 在这个问题上，所谓的生命无价显得很软弱。爱或者博爱除了依托人性善之外，较好物质基础是其支撑，文化素养就更重要了。而这些要件，他只有第一个。其实这和我能够救下LUCKY，却不能救下那一车挨刀的狗的行为属性是一样的。还想到拉贝日记中拉贝在日本人集中营里以死去的司机为砝码换得20个中国军人的存活。老人、我、拉贝也许无法归类，但在事物本质规则里，我们没什么不同，我和拉贝一点也不比老人高尚。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了解生命而且热爱生命的人”。可是，老人根本就不想做英雄，尽管最终他不得不做英雄。这样的根本不谙英雄美名的英雄默默地沉在土地上，其实很震撼。也许，罗氏说这话时有那么一点智障。
　　 当下，从国务院到各村组都在学习和实践“实践科学发展观理论”。而实务上，可能计算的不够精确，以人为本的落实需要一个坚实的物质基础建设阶段。尽管，方向没错。但说服人心就是另外一码事儿了。
　　 我告诉老人，想办法给孙女把户口上了，再给儿子找个媳妇就好。关于儿媳妇的法律责任就不要追究了，成本过高，效率很低，而且还要看在孙女的份上。生养一个孩子对于女人的生命价值是很亏欠的呢。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好，乡长我很熟，但几千块钱谁来出呢。况且在人们眼里，它属于有手艺的有钱人呢。
　　 在这个冬夜的小村落里，和我们侃大山的还有其他三位瓦工师傅。他们都很瘦薄，可能是刚收工没换衣服的缘故，用衣衫褴褛来素描一点不过分，我和Y走得急也没有换衣服，但我们的羽毛相比之下的确太讲究了。我的米色羽绒服已经是6年前的陈货，可是它很显摆似的令人尴尬。他们中唯一一个胖点的师傅，一直不言语，30多岁，他是衣装最暖和的一个，就像他微胖的脸，叫人不纠结。还有个最瘦的高个师傅长得较帅，眼睛很大眼窝深陷，戴了一顶学生帽，大概是他儿子的，我以为他年龄最小，没曾想已是不惑之年。在与我们交谈时，他也讲普通话，他的大的出奇的手上重重叠叠贴满医用胶布，那些胶布垂垂挂挂的就像他骨节很长的手指，耷拉着。他小学文化程度，能写自己的名字，很有合同意识，很难得。
　　 大约11点的时候，他们中间文化水平最高的韩师傅给大家做浆水面吃。韩高中毕业，字写得撒散流畅，如果天天写肯定比我写的好。不知为什么他从棉袄内袋里掏出一个三级厨师证给大家看。不知是他今天特意揣上的，还是经常带在身边起个证明作用。大家笑他是大专生，他很开心。为了等他做的面条，我们等过了午夜。汽车师傅的眼睛像公鸡打盹一样眨巴着。 他们说自己一天的劳动量是我一个月的体力劳动。我核算了一下每天上下楼、周末洗衣服、遛狗，买菜，打扫办公室的劳动量，感觉他们的计算结果很错误。其实，他们一个月的劳动量有可能是我们几年的体力劳动量。但脑力一样辛苦，很辛苦。人世间还真没有一样脑力体力刚刚适宜于生命动态的职业，令人很舒坦的活着。
　　 吃完面他们很热情地送我们出门，然后回屋里围着火进行他们的围炉夜话。午夜的陕南，雾很肆虐，车灯能见度很低。我们慢行，回到大院门口，竟然带错了大门钥匙，只好留宿在Y家。她家的取暖炉很大很暖和，朋友们却从未想到过温一壶黄酒，说话到深夜。
　　 入睡前，Y说，他们比我们过的快乐。我说是，然后迷糊。梦里见长袍马褂的王永彬手扶他的破经卷《围炉夜话》，之乎者也曰：
　　 种田人，改习廛市生涯，定为败路
　　 读书人，甘与衙门词讼，便入下流
　　 我问王先生，如何得来这么多经验宝贝？王先生说：居于繁华心在山野，一壶茶，围炉与老朽说话便是。我说：呸！你个凡夫俗子，在现代，真正的读书人入衙门，是为了把下流变上流。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不懂吗？王先生说：时代差异，儒女不忘读书便是。言毕，正要显示儒学教养给先生添茶，却发现自己身在异国。这忙碌的冬夜！
　　 清晨，带着昨晚取得的证据去法院。冬夜里的瓦工师傅们是重要证人。还好，在等对方代理人开完前案的时候，打开那里的电脑看一会儿文字，视为学习。
　　 真的所幸，依然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