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萱很快回江南老家办好调动手续回来了，只是把孩子留在了娘家。
　　
　　 她正式上班的第一天，上穿一件高弹红色圆领长袖套头衫，外罩一件手工编织的白色开斯米细线蝙蝠花披肩（其实就是一条很宽的围巾两头收紧织成三寸长袖口，然后缝出袖子。中间剩下的领口和腰边，都用钩针钩出小扇型花边，就ＯＫ，却挺别致），下穿一条高腰收腹八寸半宽裤腿的淡淡豆沙红色甩裤，脚穿一双白色软羊皮鞋，骑了一辆当时最流行的，红色凤头自动变速线轧自行车。
　　
　　 蓝萱虽然没有刻意打扮，可这身装束在那个年代还是挺时髦的。当她推开报社会议室双合门时，已经在座的满屋子男女老少稀奇，新来的这位南方女子眼框凹凹的挺秀气，人们看她的眼神也就闪亮了一下。蓝萱没敢东张西望，一头扎进了刚招聘来的一帮年轻人堆里，坐着也不吭声。
　　
　　 社长王哲手里拿的是他在原来报社内部印制的，专用采访的褐色塑料封皮笔记本，从会议室的套间，也就是他的办公室走出来坐在讲桌前。办公室副主任兼社长司机的霍达，赶紧起身走进去把王哲的茶杯端来放在讲台上。
　　
　　 底下在座的老记中还真有爱开玩笑的主，这些顽主说话向来如他们的文笔――犀利刻薄。瞧他们讽刺霍达马屁拍得多到位。也有人反讥道，你想拍也许人家还不愿意接收呢。还有人说，见怪别怪，办公室就是伺候人的差事，伺候谁不是伺候。
　　
　　 王哲用笔记本侧峰敲了敲桌子说，开会。人们这才安静下来。
　　
　　 王哲字正腔圆的标准话，和他沉稳的男中音很威严。３8岁的年纪正是血性方刚，大展拳脚的时候。
　　
　　 来这三个月了，今天是我第一次召开职工大会。不用向你们交代这三个月来我都干了些什么，有目共睹。当然也不用谁来打小报告，我很清楚这三个月来在座的一些人都干了些什么。
　　
　　 接着他竖起右手食指说，首先讲清楚一点，现在是我坐在这个位置上，那就是我说了算。社长、书记、总编我一人担。这是上头找我谈话，要我来接这个烂摊子时，我提的唯一条件。
　　
　　 不服的人你们尽管折腾。但是我今天就敢在这把话撂下。谁想要把我赶走坐上这位置，那你就要有本事写得过我，说得过我，工作起来玩命你拼得过我，耍手腕你搬得倒我，你撒开的关系网能缠死我。
　　
　　 有人悄悄议论，看来那个人鼓捣他是没得成，败北了。而且估计上面的人把那人的底兜给他了，不然今天他怎么会这么肆无忌惮。
　　
　　 王哲一口气说下来这些，他顿了顿接着说，并用手指了指天，再加上一条，你还要有本事买通上面的人，让人家都信得过你。否则，你我鹿死谁手，那就是秃子头上的畲子―――明摆的事了。
　　
　　 有人轻视的说，呵呵以为刷刷墙，丢掉些破烂，招聘些小孩，就算是改革了。实质性问题还是没解决。这省里派来的人水平也高不到哪去。
　　
　　 有人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会拉什么屎。王哲乘着喝水的功夫，瞄了一眼那些嘀嘀咕咕的一小撮人讥讽的说。接下来我做的事，落到谁头上，都别和我叫喊是专和你过不去。乘早省省心，也别来我家和办公室磨嘴皮讨饶。利索的走人，我还能给你留点颜面。
　　
　　 我这人不养宠物，也绝不养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长期休病假不能来上班的，医药费核实后按规章制度报，但人必须在这月内办理病退手续，回家好好养着去吧。
　　
　　 长期吊二浪荡不上班，在外干私活的，勒令三天内回单位签到，想调走的我绝不拦着。请互相转告一下，过期我这不候，按长期矿工，开除处理。
　　
　　 我估计能空出五、六个编制，新招聘的年轻人，就有竞争上岗的位置了。
　　
　　 有人出工不出力怎么办？好办。
　　
　　 先声明一下，我的基本工资不占你们的财政开支，还在原单位开，但是福利要自己谋取。所以，我也和你们一样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但是谁也别想不劳而获。
　　
　　 从下月起，在职员工的基本工资财政包干，当然是在完成本职工作前提下。其它的福利、费用、奖金，要由各部门在提高报纸发行和广告收入中谋取。这个工作紧接着我会布置，具体落实到人头，由部门主任负责。
　　
　　 这时会场里就像支起的火锅，刷得各类人物都头上冒汗嘴里冒傻气。个个心里都嘀咕，天啊，这家伙动真格的了。
　　
　　 王哲又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扫了一眼整个会场说。我不动真格的让刺刀见红，你们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会笑话我是窝囊废，只会卖面片汤。
　　
　　 马上到新一年征订报纸的时候了，分三路沿线派出人马下到各地、市、县级，找政府或企事业单位征订。八仙过海你们就各显神通，但是必须老人带新人下去，确保安全。散会就到副总编Ｌ那报名，今天回家安顿好老婆孩子和爹娘，后天一早单位大门口上车出发。
　　
　　 各部门注意留守人员的配备，保证这几期出报质量。
　　
　　 想完成广告任务，我建议你们结对子，特别是新闻部和广告部结对子，是很有利的。决定给广告部的提成指标是３０％，其他部门是１５％。你们可以任务算广告部的，提成算你的。
　　
　　 完不成发行和广告任务的，看着别人办年货拿奖金，你喝西北风，别哭鼻子。可以互相转让，我只考核总体指标。
　　
　　完成发行和广告指标的人，明年开春跟我去南方旅游，我肯定是能完成的。不是我给你们画饼充饥，这得你们自己找米下锅才有得吃。
　　
　　你们下面嘀嘀咕咕的人，有谁到这上面来说？我不怕你们闹罢工，三条腿的狗难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没有人来说吗？没有就散会。
　　
　　 他一个人竹筒倒豆子，干脆利落的说了一气，大家现在是嘴里吃饺子肚里有数了。这人个敢说敢做，就看他敢不敢当了。
　　
　　蓝萱随着人流在走廊里挪回办公室。出了会议室反倒没人嘀咕了。
　　
　　蓝萱心想反正自己到哪都是两眼一摸黑，所以也不急着去报名，剩下哪就到哪去好了。可是广告部主任印天对蓝萱说，南线是我开车带队，你去挑南线的两个县报名吧。
　　
　　蓝萱明白主任印天是怕自己人生地不熟，和他一条线好有个照应。于是就点头说好。来到副总编室，几十人围着他，副总编个子也很高，看到蓝萱就问你报哪？蓝萱看了看区域划分表，就点了还没人报的夏县和隰县。一些人说那是贫困县。蓝萱笑了说，就算是富县我去了也没认识人，不定能征订回几份报纸。
　　
　　快下班副总编派人过来喊蓝萱过去。到了副总编那他说，隰县是某某某副主任的老根据地了，你换个地吧。蓝萱说我不知道还有哪地可去，请你看着办吧，说完扭头就回办公室了。
　　
　　这事不知被谁告社长那去了，社长过来问蓝萱是不是有这么回事，蓝萱说是的啊。社长说，大会我都说明了老人让着点新人。什么老根据地，在这干了几十年，就这点能耐？你怕什么，吵到我这来，我给你撑腰。蓝萱只是呵呵笑说，吵起来让谁都没面子了。
　　
　　不过最后，还是让蓝萱去了夏县和隰县。可能是有人把社长的话又传到副总编耳里了。
　　
　　蓝萱下班回到家，开门一看餐桌上已经摆上了烧好的菜。秋枫从厨房出来说，怎么样第一天上班感觉咋样？蓝萱边换拖鞋，边挂包，边脱披肩边说，开会整改，每人都布置有发行和广告任务，完不成没工资。秋枫皱了下眉头说，哦。看来比老当师的工作也轻松不到哪去。
　　
　　蓝萱拿起毛巾洗着脸，水珠还没擦，就把半个身子探出卫生间，对坐在餐桌边的秋枫说，后天我下乡到南边的县征订报纸，大概一个星期左右。大家分三路到全省各县市。这个社长是个厉害角色，很男人。
　　
　　秋枫笑了，男人就是男人，怎么还很男人。我不男人吗？
　　蓝萱笑说，他今天为我打抱不平，说他招进来的人就算要收拾，也轮不到别人。敢作敢当。
　　
　　怎么你惹麻烦了？秋枫放下准备夹的油闷西红柿青椒茄子关心的问。哪是啊，蓝萱坐下拿勺子舀了一口清炖的鲫鱼汤喝了一口说，是一个老记非说我报的那县是他的根据地，把王哲气恼了说，当了十几年记者就那点能耐啊。他做主让我和老记吵去，我哪是吵架的人啊，由他们调整好了，结果还是有人过话给那老记了，他舍弃了根据地还是让我去了。
　　
　　这报社还挺复杂的啊，分老派新派的。你最好别瞎掺和。秋枫说不行咱再找单位调走。蓝萱嗯了声说，先干着看吧。完不成任务只怕不想走，人家也会撵你走了呵呵。两口子边吃边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