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闪电在天空打开炙热的白灯,照着前方的路。雨水毫不怜惜的敲打着车顶,发出噪杂的声响,仿佛小时候奶奶翻炒黄豆的声音。水从车前窗洪泻而下,迷蒙了视线,只看得清前方某处闪动的双黄灯。在一片黑幕下,那样的孤单无助,似是不安的广阔海面上唯一的生命所在。她很怕,怕经过那辆车时看到什么可怖的情景,紧紧地抓这门把手。不知是想要阻止外面的什么闯进来,还是要随时准备冲出去。
司机师傅打了个哈欠。这样的夜晚,本是要在温暖的家中。泡一杯热茶,偎在沙发里,看着虚假笑声的泡沫剧。在回家路上却遇到这个女人。她站在路边,雨水顺着黑色长发流下来,紫色连衣裙贴在身上,几近透明,玲珑有致。他把车停在路边,看到她长发间裸露的巴掌小脸,脸色苍白。司机感到脊背一阵发冷。不是因为怕鬼,而是因为惊艳。
车窗被打开了,雨声顿时变大。震耳欲聋,盖过了旧出租车残喘的引擎声。冷风带着些许雨水飘到后座。她打了一个冷战,头脑突然异常清晰。灵魂在某一刻脱离躯体而去,像个旁观者般看着苍白颤抖的自己。瞪大的眼睛看着黑暗中的虚无。抓着手把的手掌沁出了汗,冰凉湿粘。如是她躯壳中的某团跳动着的血肉。
2
在红色的沙发上醒来,已近午后。着眼处一片苍白,只剩身下的正红和面前的黑棕色茶几。雪白的墙壁,只因为他钟爱这样的纯净。大块白布下遮掩的是她精心挑选的家具。如今都淹没在这令人窒息的雪色之中,单调,冰冷。厚重窗帘遮挡住夏日的阳光,只留地面上一条笔直白线。仿佛分割出现实与梦幻,也许跨过,就能到达茫然无措的彼岸。
她站起身,头部感觉肿胀疼痛。脚步绵软。抬手拉开窗帘,日光刺痛了她的双眼。紧紧眯起,在长长睫毛的阴影下,挤出一条细细的皱纹。她依然年轻,只是终日面对电脑荧屏,呕心沥血,无可奈何的过早衰老。
窗外是整齐的楼房,一模一样的外观。店面的招牌点缀其中。幼儿园的孩子在彩色栏杆圈出的水泥空地随着音乐晃动手臂。被强烈的阳光和水泥地面反射的热量晒得垂头丧气。似是被困在烤箱里的嫩肉,夹在灼热压力之下,无可奈何,却无处逃避。最终变得一般的外焦里嫩,擦上不同的酱汁,被现实的巨口吞噬。
她穿过房间,去向另一侧的洗手间。水龙头里流出橘红色水锈,伴着偶尔喷出的气体发出“噗噗”的声音,仿佛隐忍的笑声。这段因逃离而静止的时光变成一个笑话摆在面前。她用手抹去镜子上的灰尘,露出映像里机械微笑的容颜。
拉开百叶窗,堆积的灰尘仆仆落下,伴随着一些旧日的记忆被吸入肺里,围绕在心脏周围。她感觉胸口憋闷,干裂疼痛。窗外是大火过后破败的旧厂房。吊车在两个深深打入地下的地基中忙碌。她站在这个无时无刻向外扩张的城市边缘。记起和他一起来看房子时候,路边一片金黄色的麦田。他很喜欢,车辆稀少,空气纯净。不过两年时光,一切都在改变。只剩下自己,还留在原地,不知要去向哪里。
她揭开遮盖在家具上的白色布单,让过去像战车一样呼啸而过,把自己碾的粉碎。她突然很享受这样的感觉,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痛苦让她感觉到自己真实的存在。巨大的黑色书架前,依然摆着那架银色的小梯子。她时常站在上面,抱着一本书,从清晨看到傍晚,忘记吃午饭。屋子里光线黑暗,他总是会在回家后发现厨房冷清,拉下脸奔进书房,一边斥责她,一边小心翼翼的将她抱下来。他会拿走她手里的书,低下头,拉近他们的距离,吻上她的唇,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厅里的鱼池已经干涸。打开灯,空转的水车发出低沉而有规律的摇摆声。他为她买过20条红鳞,它们总是在她从池边走过的时候,藏在假山深处,不愿出来。他总是会站在她的身后,搂着她的腰,用手指轻拂她噘起的嘴。两百坪的家,她从未亲手打扫过,每次找不到东西,她就会站在原地尖叫,而他不用询问,就早已把东西递到眼前。
站在客厅里,一个个画面从头脑中闪过。一切曾那样真实,而如今,却像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或是在某处看过的偶像剧情节。也许这些记忆真的未曾发生过,也许她一直都生活在自己制造出的假象里。她已经分不清楚真实与虚假,梦境与现实。昨夜她与他在梦境里拥抱亲吻,醒来后,身上的温度依稀存在,却已无他身影。如果这一切真的是虚幻,她是应该庆幸自己在这一刻醒来,还是希望一直自欺欺人的睡下去。
屋檐上滴下昨夜的雨水。院子里的杂草已经长得很高。她心中的那片坟墓,是否也是这样泡在及膝的水里,孤零零的。水淹没了墓碑上的照片,已看不清楚他的容貌。在她的脑海里,她的笑脸一样的模糊。荡漾着水波纹,说不定也纠缠了水草。等待谁来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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