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定下11号答辩以后，我临时改变主意，把计划答辩后的旅行改成了答辩前。当天下午，我就订了三次机票和九个晚上的旅馆，想反悔都来不及。没有旅伴，因为大家的空闲时间都不同，所以我别无选择。也好，法国境内的旅行，我从来都是一个人，这次稍微远了点，除了语言不通以外，差别不大。其实还是有点害怕，这是第一次到三个语言不通的地方，精神上的漂泊感就会更加强烈，一个彻底的异乡人。
我计划旅行的城市包括，法兰克福，海德堡，纽伦堡，罗马，佛罗伦萨，威尼斯和巴塞罗那。从蒙彼里埃飞德国，从德国飞意大利，从意大利飞西班牙，最后从巴塞罗那坐火车回蒙彼里埃。旅行的日程很紧凑，甚至有些匆忙，但由于时间和金钱的缘故，只能从权。很清楚这不是度假，会很疲惫，可能遇到很多问题，但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很遗憾不能去维也纳慕尼黑和萨尔斯堡，这几个城市相隔不远，不过离法兰克福还有很大距离，所以把它们留给未来。盛宴不能太过丰盛，要慢慢的品尝，过犹不及。反正还有三年博士时光，那么尽可以从容。这次的旅行，不过牛刀小试，如同我的毕业论文一样。
要旅游了，要回家了。心情平静得不像话。去年发疯似的乡愁，今年统统隐藏异化了。心没空，也没有混乱，不像毕业的状态。五月一个月，倒像是度假。我住的这个地方，如果不用写论文，就是一个天然度假村。那一抹天蓝值得永远怀念。兔子的眼睛，猫的叫声，鸟儿的歌声，都在我心中清澈着。所以，从容的度假之后，该选择放逐自己。这种放逐与我三年的异乡生活合拍，这是精神的节奏。此刻，对于我已经没有真正的故乡，任何地方，都是异乡。不再是一棵树，而是一朵浮萍。于是随遇而安。在这种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漂流中，原则很重要，底线很重要，尺度也很重要。把这些东西钉在大地上，然后纵容感官系统四散流离，无限延伸，生命的丰满和灵性都在这无限的延伸里面。数月前曾梦见自己的漂流。仿佛是天涯海角的一片绿色，我坐着，长发垂到地上，心神俱醉，灵魂没有边界。也许梦里的场景可以出现，也许在行色匆匆中，也有些许安宁。
6月1号，我将抵达法兰克福。我将在汹涌的人流中彷徨踯躅。我将踏着夜色与德国一起呼吸。夏夜会很美好。在这个属于儿童的一天，我将拾回赤子之心，至少保管十天，到10号归来。回来的那天，我会成为一个勇士，一个人远征欧洲，虽然，我的绮瑟和白伊莲不是美丽的女子，而是璀璨的异质文化，或者柔美如春花初绽，如少女的樱唇，或者雄浑如万马奔腾，如颤动的剑尖。11号是我亲爱的先生和我最喜欢的女老师给我答辩。这个句号很完美。
答辩后可能选择去看熏衣草。离蒙彼里埃不过两个小时的路程。六月是看熏衣草最好的时光。紫色让我绚烂，漂流之后，我想绚烂。要到那里住上一晚，找一个紫色无边的乡村，我热爱法国的乡村，我要让我的呼吸在花丛中跳舞。我的同学答应带我开车游览我的鲁西永大区，人总是看不见离自己最近的风景，对于这个大区，除了蒙彼里埃以外我几乎一无所知，甚至还没去过很近的尼姆和塞特港，要走了，做一次巡航。
一个人的话语系统。一个人的异乡生活。一个人全力以赴的论文。一个人的行游天下。一个人的甚嚣尘上。在这纷繁复杂的“一个人”里，灵魂像一条奔腾的河流，总是不断地向往远方。岸上的幸福与我无缘。我的身体里承载着无数的鱼群，路上的人看不见。在一个人的沉默与歌声中，生命的本质总是很近。虽然尚未抵达，虽然一直是双曲线与数轴的关系，我依然很满足。浪子有荒凉，也有富足。
生命很短，把每一天当成最后一天。舍不得浪费。所以，世人放不下的，我放得下。相反，世人不屑一顾的，我很珍惜。为每一个此刻活着。我们不是生活在未来，就是沉湎在过去，很少把此刻放得无限大。争取把自己融化进每一秒钟，把自己放在大化最深的漩涡，我融化我深入故我在。那些风景都是过客，难忘的是与那些风景相对时的心态和感动，所以照片不是钤印，不是停留，而是一种呼唤，一种对逝去时光的寻找和重现。这次旅游，选择了比较大的城市。以后，要选择那些小的游人淡漠的地方，找一种恬淡从容的方式。前提是，时间和金钱要相对充足。四十岁前，要踏上五大洲，旅行不是刺激，也是呼唤，呼唤那些已经存在的东西，但尚未醒来。
回国后，也要走走。走走江南。亲近中国几千年的沉淀。又是一番喜乐，又是一番触动。那些烟花般绚烂的女子在我的论文里意念里流逝，所以要去吊唁。然后回家。一定要旅行后回家。怕回家后太温暖，太闲适。少小离家老大回，和着风尘下酒，我心如醉。会有那么多柔情环绕着我，如同我从来没有离开。也会有那么多的陌生等待着我，如同我从来不曾拥有。这将是人生中的美学时刻。这回可以畅想我从飞机上走下来一大堆人的等待了，有些人望眼欲穿，有些人寻常饮水，一样的珍贵，一样的温暖。虽然有些人已经忘了我，我依然满足于他们的重新记起。爱那些人们，所以不是占有，所以在他们幸福的时候我很开心，所以允许遗忘，真诚的遗忘。毕竟，我已经离开太久，对很多人来说，是杳无音讯。
肉体的故乡不是回归，是一种停留。这么想的时候，有幸福，也有悲伤。停留意味着还要不断地，不断地上路。不管几许风沙，几许晴雨，都是一种漂泊。我感谢漂泊。在无止休的漂泊里，在无数次的穿越和颤动里，在一些意外和伤害里，我的生命已经很丰盛很踏实。有的时候，觉得自己一无所有，有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已经穿越了那么多悲欢离合，所以不必拥有。穿越就是一切。
窗外，天很蓝，云很白，长风呼啸，地面闪着阳光的色彩。于是明白，我在的地方，就是故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