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中 条 山 深 处
　　
　　 ——献给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六十周年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作者题记
　　
　　 一
　　
　　一座伤情垒砌的土屋
　　厮守着二十三座坟茔
　　青烟袅袅
　　遗恨悠悠
　　
　　二十三座坟茔
　　二十三块血肿
　　突兀在她的心头
　　六十年，整整一个甲子
　　疼痛而沉重
　　
　　 二
　　
　　她连绵的那脉山峦
　　叫中条山
　　她动荡的那个童年
　　叫抗日战争
　　她贫穷的山乡盛产土豆
　　纯朴而浑圆的土豆
　　养育了一群民族英雄
　　而她的二十三位骨肉亲人
　　却如二十三株纤弱的青草
　　一夜间灾难在鬼子刺刀之下
　　竟没有一个来得及
　　举起镰刀或者锄头
　　成为人杰
　　
　　亲人们太平凡了
　　平凡得难以应付
　　那突来的血腥
　　亲人们太悲惨了
　　鬼子的白刃上
　　不长人性
　　亲人们没有什么过错
　　唯一的过错，只是
　　在那个残阳滴血的黄昏
　　不该聚集在一起
　　不该为她新出生的小弟弟
　　喝那场满月酒
　　
　　横祸，是一张血腥的网
　　幸存者成为漏网的鱼
　　一身创伤的鳞片闪闪烁烁
　　她游出那场灾难
　　却游不出那场不幸
　　
　　 三
　　
　　鬼子投降
　　战争远去
　　二十三座坟茔
　　令一大片山坡倾斜
　　小土屋倔倔强强
　　在古朴的中条风里
　　站立成一尊
　　固执的孝女
　　
　　春呼秋唤，一百回
　　她不下山
　　雨赶雪压，一千次
　　她不下山
　　同亲人们廝守在一起
　　狼不可怕
　　鬼更不可怕
　　小土屋春华秋实
　　成为一只传奇的暖巢
　　她在巢里，一天天
　　成为人爱
　　成为人妻
　　成为人母
　　
　　 四
　　
　　传奇，在山上
　　村子，在山下
　　 山道像一条沉重的缰绳
　　一头，牢系着战争
　　一头，连接着和平
　　
　　孩子们都已长大
　　在和平里生儿育女劳动致富
　　绿树掩映的山坡下
　　有她可以随时回去安歇的
　　漂亮的二层小楼
　　而她固执在寂寞的山坡之上
　　一次次谢绝和平的邀请
　　居住在对法西斯切齿的痛恨里
　　居住在对亲人们永恒的怀念里
　　粗糟的双手劳作不息
　　满脸的皱纹绽若秋菊
　　一口老牙，钙质坚硬
　　同前来亲热的儿孙们嗑瓜子时
　　嗑来嗑去，嗑得总是
　　六十年前的那一场
　　残酷的战争
　　
　　 五
　　
　　法西斯恶魔，夺取了
　　多少无辜的生命
　　人类共存的世界呵
　　多么需要和平
　　
　　当我从纯朴山民的嘴角上
　　展读到这个真实的故事
　　我的两只眼睛和一支钢笔
　　禁不住同时泪如泉涌
　　我想，肯定会有那么一天
　　这位鬓发雪染的老妈妈
　　会同那座伤情砌垒的小土屋
　　于某一个早晨或者黄昏
　　悄然倒下
　　一切爱好和平的人们呵
　　你能否永远的记住
　　茫茫中条山里
　　这血肿般二十三座
　　没有墓碑的平民坟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