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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床那个人

写作者:借借     日记本: 艳影中的梦

日期:2006年09月18日  星期  

天气 

心情

   被翻看:736

  
  “你为什么干这行?”23床的病人盯着我胸前的号牌。我有些诧异,看着23床的脸,第一次有病人问我如此冒昧的问题,我思忱着该怎么回答。这是肿瘤科住院部,我在这里已经快一年了。一年的光阴,草绿一次,花开一匝,我在这一年中的心境变化却似经历人生数载,一些不切实际的青春幻想在死亡面前委顿为灰烬。我渐渐不看病人的眼睛,那里面有些东西是不能看的,不能。面前这个男子的眼神,没有我曾经在其他病人眼里看到的东西。没有猜疑,沮丧,惧怕,伤感,焦灼,忧虑,渴望,热切,侥幸....他眼睛里没有这些绝症患者的常见表情,只有静。我请他在查完房后,去院子里散步。我说这话的时候,旁边陪护的钟点工拘谨地站起来笑着,23床脸上没有表情。一瞬间,我又有些后悔与患者私下见面了,万一他问自己的病情呢?科室规定不允许向患者本人泄露病情的。约他,是因为那问语里的直接,让我记挂起从前岁月中的一些飞扬么?我隐隐生出些懊恼。
  
  
  四月的天气,院子里的花开了杂乱的颜色,久雨后的阳光显得有些有气无力,偶尔的风吹过,送入鼻端的还是医院里常年漂游着消毒水的味道。23床的脸在阳光下,黄中泛着黑,晚期CA患者的一些症状已经很明显。我和他沿着一条游廊慢慢走着,我等着他说话。他却似乎并没有先开口的意思。沉默中,我有种想尽快结束的倦殆。也许母亲当初要我慎重考虑所学专业是对的,当我自己都看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母亲的心是不是已经看到了我今天的倦殆?那些自以为个性张扬固执的一往无前,什么时候竟转化成今时的迷惘与轻悔了呢?时间是如此的危险,它轻易地改变着我们的诺言;时间又是如此的残忍,它毫不留情地摧毁着理想的唯美。当面对死亡的次数越来越多,我理想的沙堡就一天天在坍塌。让我绝望的是,面对众多的不可挽回的生命,曾经的救死扶伤的抱负,是现在最大的笑话--肿瘤科永远为死亡的阴影笼罩。
  
  
  我先开了口,声音在消毒水游弋的空气里干涩而无一丝水分:“干这一行,当初是理想。现在是反悔。”23床停下了步子,“我看出来了。”他声音里的轻漠让我有些心事被人窥破后的羞恼。“你谁啊,凭什么揣测我的感受。”而事实是,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我都打不起精神表现出对职业的负责,我的那些倦殆一定在查房时落入这个编号为23床的患者眼里了。23床的目光越过我的头顶,神情有一种淡定,“不说后悔说反悔,你的文字积累不错。做文职也许更适合你。”我心里有一丝轻颤,母亲当年要我填报文科志愿的一些话语浮现在脑海,这个人仅凭我一句话里两个字的不同,说出当年我与母亲的纠葛。我惊讶于他的判断力了。在我的惊讶里,听到他简短的一句:“我以前学心理的。”
  
  
  我有些释然,又还是疑惑着,他只是一名患者,医患关系是最平常的风景,在我们这里。只当他病中无聊拿我做研究罢了,我的怀疑主义最近有些泛滥的倾向了,是不是该离开这里了。后悔也罢,反悔也罢,我确实是在悔了。在理想的光环逐渐褪去当初的光彩后,反悔,是对青春岁月那些激情燃烧后的应激反应了吧,至少于我如此。抬头对了太阳的方向,刺目的光线让我有流泪的感觉。23床在说:“有时候爱情和理想是这世界上最大的骗子,当它们共同做案的时候,没有人能够逃遁。我就是这样的一个无可逃遁者。年轻的时候,为了理想,我隔阂了亲情;现在,所谓的爱情也消逝如烟。等我想反悔的时候,已经没有返回的路了。”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了伤感。我职业性地安慰他:“等你的病情稳定了,一切还可以重新开始啊。”23床凝视着一处地方,神情里有了然一切的伤。我无语。关于23床的传闻我多少听到一些:小有资产,确诊后住院期间一直请的钟点工陪护。未见有父母情人类的人来探望过。当死亡狰狞渐显时,我知道那些患者最渴望的是什么。23床的话,让我的去意葱茏,不关生死,我承认自己的反悔了。
  
  
  在离开肿瘤科后的一些提到理想的场合,我一概的沉默,也从不向人解释现在为什么不做自己所学的专业。在与23床谈话的那一天,我已经将自己关于那些青春的反悔彻底地暴露在阳光里晾晒好了,现在,深深,深深地收藏在记忆底。这段文字,算是一次反悔罢。人生怎样都离不了悔,有返回路的悔是一种幸运,这是23床的病人那天要表达的最后人生的忠告,我是那个受益者。以后的岁月,我想我不会再倦殆——有悔就悔嘛,若身在,你就还有机会。
  
  

完成时间:2006.09.18 03:0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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