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
 
 
散步  2004-02-02 03:00   收藏:0 回复:6 点击:4208          

   沿着河西走廊而下,景观渐渐凄凉,过了南华镇之后,已经很少看到行人,村庄,和树木,视线里是一条仿佛永远不变的笔直道路,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时间在空间的单调里停滞了,只有道路两旁的杆路排着整齐的队伍向身后飞驰,能够让我感到运动的存在,即便是这样,像杆路一样飞驰的念头,也会不时突然的停顿一下,有些忧虑,如果这样的旅途没有尽头,自己就要被永久的放逐在荒凉的戈壁上.
  道路的两旁,是辽阔的戈壁滩,铺满了石子,砂砾的原野上,丛丛的骆驼草瑟瑟的抖动,这是个有风的日子,我想象着气流在戈壁的上空盘旋,翻转,一群透明的精灵在空旷的大地之上肆意奔跑,淋漓飞翔.
  
  远处绵延的峰峦是祁连山,山顶的积雪清晰可见,甚至可以看到模糊的雪线,白色的山峰在亮丽的天光下散发着沁人的寒意,看得久了,会使人像骆驼草一样颤抖起来.然而,纯正的白色总是浸透着庄严神圣的意味,蓝天白云的映衬更诱人多一份热切的渴望和向往,想移开视线却欲罢不能.从312国道至祁连山下,最少也有1个小时的车程,晴朗的天气里,却仿佛就在近前.
  初夏的阳光很艳,艳的刺眼,黑亮黑亮的柏油公路反射出的光线也有些不敢直视,也许是因为车速太高,路面高高低低的迅速从脚下后退,车子像是行驶在草地上,柔软的快要融化了.
  从兰州出来,沿途的植物由榆树槐树变成挺拔的白杨,继而变成低矮的红柳,最后只剩下散乱分布的骆驼草,并且越来越稀少,车里热烈的攀谈也逐渐沉寂.自然的影响不自觉的施加于人的情绪.我忍不住想找个话题打破这种沉默,终于还是没有开口,老司机一声不响的驾驶着,小徒弟在前座上沉沉的入了梦乡,偶尔会听到有些重的呼吸声,车子是不错的车子,除了轮胎和路面摩擦的沙沙声,几乎听不到别的杂音.偶尔会有体积庞大的康明斯或是长途班车呼啸而过,带着强烈的风声渐渐远去.因为有风,可以想象外面并不热,或许是因为车里沉闷的气氛,毫无遮拦的倾泻下来的阳光,刺激的我嗓子有些干,燥热的情绪升腾起来了.
  我开始去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如果这戈壁滩变成万倾良田,或是葱郁的树林,会不会还有这样的沉闷存在呢?这当然是很傻的念头,傻的我在心里笑起自己来,这个思路却不顾内心的嘲笑继续的发展着,为什么不能变呢?这世界上有什么事情不能改变呢?沧海桑田,白云苍狗,春风也许真有吹绿大戈壁的一天呢.幻想着有一天在我会车行在绿树掩映的河西,甚至带着湿润的水气的清风一直可以拂过安西,吹到和新疆交界的猩猩峡,我心里的笑意已经荡漾在脸上了.
  这类的错觉一直是我的心病,每时每刻,在任何一件事情上都悄悄的出现,误导正常的情绪,茫然而无奈,分明远的,认为近在眼前,分明凉爽的,感觉燥热,分明真切的,偏要去虚无飘渺的幻想,分明虚妄的,却报以无法打消的期望,像这戈壁滩的太阳和风,这眼里的祁连山,和那真幻里浮沉的网络.
  我相信,错觉困扰的不致是我一个人。在时空交错的每一个点,都会有不为觉察的、不肯承认的、不愿诉说的错觉出现,于是我觉得,在理性和感性支撑的世界之外,一定还有一个世界存在,那是一个短暂的、变化的、并且难以描述和把握的世界,它集中了所有的幻想、期冀、渴望甚至是恐惧和惊悸,他们缠绕着,并且互相影响着,象病毒一样的滋生着变种。那是一个奇妙的世界,堕入其中然后醒来,然后继续堕入,生活就这样周而复始。
  就象恐惧和悲伤使得时间拉长,原本客观的、永恒的事物会在错觉的世界里变的主观而善变,原本确定的结论会因犹豫而显露破绽。于是问,生活是这样的吗?或是那样的吗?一切最终还是没有答案。准确的说,那个世界不存在于理性和感性之外,而是揉和在其中的,我们罪恶的欲望,赋予太多的贪婪,既想要生活是这样的,又想要体验那样的滋味,于是在错觉便占据了一个生存的山头。
  
  有一位朋友告诉我,我是一只生活在框子里的八爪鱼,从框子里四面伸出去贪婪的摄取,却永远躲在里面不肯出来,是这样的吗?我也在犹豫,至少这个比喻很有意思。如果说,这个框子在时间上是现在,在空间上是存在的环境,那么框子外头是什么呢?伸出去的爪子又是什么呢?希望现实的生活一成不变,又渴望体验变化的刺激,稳定的需要和变化的冲动并存吗?如果我们的生活是没有变化的,每一秒钟都做无限的重复,思想中既无渴望也无回想,这个永恒便如死水一样沉静,在尼采的那个“永劫回归”的世界里,无休止的负担最沉重的压力,并且永无逃遁的去处。
  对于永劫回归的理解,昆德拉也认为其中隐含着错觉的成份,这种成份使得我们所知的世界看起来成为另外一回事。然而,他又说,这个世界赖以立足的基本点,是回归的不存在,这似乎是矛盾的,回归的不存在和错觉的存在是相互对立的,对于转瞬即逝的事物,我们应当忘却,也应当无所企求,从微茫的记忆里辩释或是在飘渺的希望中求证都变的毫无意义,对事物没有任何的影响。然而错觉是存在的,即使回归不存在,错觉还是客观的,哲学家的思考使得思考本身变的复杂而艰难,文学家的解释又使思考的主体变的更加迷茫。
  既是哲学家又是文学家的卢梭,给了我深刻的影响,所以我和他一样徘徊在哲学的理性和文学的感性之间不知所措,以至于很长时间来,我一直想忘却卢梭这个人,在上周去北京出差的时候,故意的把随身携带的《遐想》忘记在酒店的房间里,在乘坐电梯下楼的时候一直到出了酒店的大门,我一直徘徊在两种思想之间,该不该回去把书拿回来,这种犹豫在招手叫车的时候终结了,当时的心情好象是放下了一副担子,轻松不期而至。我不止一次的用这种方法去摆脱此类的困扰,至少在一段时间之内,我会在内心里感到和他产生了距离,找回完全的自我。
  胡思乱想使得我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随着车身轻微的颠簸,思维半梦半醒,我一直认为,这也是沉醉的一种方式,现在这种状态,就已经有些渐入佳境了。
  车子突然停下来了,电机的一条传送皮带断了。
  距离酒泉大约还有80公里的样子,于是叫徒弟拦了一辆班车,去酒泉买皮带,看来我们得在这戈壁滩上待上几个小时了。
  在毫无遮掩的戈壁滩上,太阳开始变的残忍起来,晒的皮肤疼痛,我开始懊恼那个无聊的比喻,现在我真的被放逐在戈壁上了。我记得有人说过,比喻是危险的,是啊,怎么能不危险呢?一个不经意的比喻也许会导致一场爱情,而现在导致的却是一场灾难。
  
  20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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