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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亭星月 2009-05-12 19:24 收藏:0 回复:2 点击:3497
我在国外故事最多的时节，是在2005和2006年。跟那些日子相比，今天的日子显得平淡无垠，波澜不起。我感谢那时的遭遇，让我在今天和以后的日子可以温暖地回忆，让我可以把它们沉淀和融化，让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我把那些有代表性的经历作为“足印”一篇一篇发上来，大家就当看真实的小说了。 论文落水，为自己画一个圆，兼与挚友共勉 一月十六号，新学期开始了。心情宁静，步履安详。来到雨果大楼，发现选修课的成绩出来了，除了柏兰先生的15分是我已经知道的，帕斯的论文竟然是5分，用那么鲜艳的玫瑰粉标志出来，非常刺目。有点不相信是真的，仔细看了好几遍，确定无疑。交这篇论文的只有我一个外国人，除了还有一个人3分，其他四五个人都及格了，虽然分数也不是很高。没有惊慌，很镇定，第一反应是找老师谈谈，看看问题出在哪里。还好当天就有这个老师的必修课，决定下课后直接找老师交流。 还没等我走过去，老师就看着我笑。她知道我的目的。她笑问：“你是中国人吧？你的论文得了五分，如果你愿意的话，星期三上午到我的办公室。”我问：“问题出在哪里？”她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的表达不是纯正的诗学话语，也可以说不是纯正的法语。”我一惊：“这么说是语言的问题了？”她笑着说当然，这“当然”让我很是失落。她安慰我：“这很正常。你写到这个程度已经不错了，因为这两种语言没有任何联系。我曾经去过中国，什么也不懂。”后来我想起星期三上午有课，就和老师约定了半月后的这个必修课下课后商讨这个问题。她把论文还给了我，让我到时候带过去。最后很坚定地说：“千万不要丧失勇气，千万不要。”我点点头说，我明白。她是把我当作一般的小孩了，不知道我的路走到今天已经抱受挫折，我有足够坚韧的内心来承受任何遭遇。 上大学的时候，我有关加缪的论文被一个脑萎缩的老师打了20分，理由是不符合论文的形式规则。后来全学院都知道了，跟我关系好的老师也知道了，学院的几个外国文学老师集体给我复议分数，最后为了照顾老师的面子，给了我70分。但我知道这次的情况不同。大学的时候那个老师是脑萎缩，而且我理直气壮的认为我那篇论文好于绝大多数，没有一丝一毫的理由打20分。而这次给我评判的老师是帕斯诗学专家，有很高地位的博士生导师，以要求严格著称，尤其是我在人家的话语系统中写作，对自己的作品并没有十足的自信，打5分是很可能有足够正当的理由的。上网的时候，淼说，没事，你怕过谁。我说那是，20分也不是没打过，这回还相当于25呢，比那次强。我开玩笑说，郁闷的是两个老师都是女人，好像我这辈子注定总是栽在女人手上。 走在校园里，深呼一口气。要说完全不难过是不可能的。那是我几个晚上的心血，还不算查找资料和老头修改的时间。大学的时候随便一篇论文都能得90，这回付出这么多，反而得了25，太不成比例。忽然想，这算不算人生的耻辱柱？自以为是的东西被评判得这么惨？忽然想通---我已经尽力了，有关帕斯的灵感我已 经在那几个晚上消耗个精光，就算重写，也不可能有本质的变动了，我只学了2年法语，如果老师按照诗学语言的标准来要求我，是苛求了。在诗学里，语言是本质的东西，我还没有抓住这种精髓，表达失利是正常的，也是在所难免的。5分是我全力以赴的结果，也是一种过高的要求使我无法达到的必然的结果，因此我无怨无尤。我失败，但是很酣畅。这不是人生的耻辱柱，而是光荣柱，虽败犹荣。就如同几百斯巴达战士奋战数十万大军，当他们浴血奋战，纷纷倒下后，对手为他们的勇敢和壮烈深深折服，竟然忍不住全体下跪。我在想，自己也有着这种壮烈吧，诗学语言对于我如同几百战士面临数十万大军，是一场永远不可能打赢的战役，我死也死得惨烈光荣，永垂不朽。于是释然，自己是栽在严师的手里了，不恨她，感激她给我的挫折，让我看到自己的距离和努力的方向。目前的任务是和她谈清楚问题的症结所在，进步是目的，考试和论文都不是。 我的必修课比很多法国人都高，这是同等的时间竞争的结果；我的演讲和好几个人并列第二，这是我付出相对多的时间竞争的结果。在一定程度上，我已经打赢了这场战役，我在和人家的母语，尤其是母语文学的竞争中，取得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不容易，所以不但不能丧失勇气，还要给自己信心。尽管异乡的学习生涯是寒冷而孤独的，就如同这有点荒凉的冬天，但冬天也有阳光，那么灿烂喧嚣，让人走出低沉的情绪和阴影。约会的时候，我会告诉老师，中国人有一种百折不挠的精神，所以这种文化才能持续五千年，勇敢和毅力，是中国人永远的支柱。 就在我得知我的论文得了5分的第二天，淼告诉我，她的论文得了30分，这是她今年最惨的一件事。之所以惨，是因为这个分数不但需要重修，还需要交钱。交钱的数额之高会让国内的同胞大吃一惊，754英镑。折合人民币一万两千元。得30分的理由在于她的引用有几处没有注明原著的页数，正好被以纠察参考文献著称的系主任拿了个正着，也许连正文都没怎么看，就扔进了最低分数线。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可能写得太好了，所以老师怀疑他抄袭。评判的另一个老师，是个典型歧视中国和中国人的变态狂，那么她的遭遇就可想而知了。她说，这件事换成另一个人另一个地点都不会发生，她是撞在枪口上了。这个歧视中国的变态狂是个老太太，她说，她这辈子也注定栽在女人手里。我收到邮件的时候苦笑无言，不知道我们上辈子是双胞胎还是同性恋，连论文落水都发生在同一时刻，真是不可思议。也许我今年的盘点应该再加上一条，论文与挚友同时在女人手下落水，挚友之惨痛犹胜于我，不可思议。 我们商量的共同结果是让她去找系主任和考试委员会，虽说希望渺茫，但终究不能放弃。毕竟不能因为参考文献这一个原因就给论文判死刑，英国人刻板教条、胶柱鼓瑟到了可憎可鄙的程度。我劝慰她，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不要怀疑自身的能力，要理性分析，如果真的没办法，就把这钱交了吧，反正几十万都花了，不能因为一万块钱拿不到学位，虽然我们不是纯粹为了拿学位，但是因小失大绝对不是明智之举。嘿嘿，既然上了贼船，就不怕被打劫一空，必须豁出去了。 如今，她告诉我，她用两天来接受这个事实，这个时间不长，证明她的承受能力又一次飞跃。她说，我们不经意间已经比同龄人走出很远，视野天宽地阔，经历只会越来越丰盛。她说，她的周围有很多精彩的女人，一个小而经典的圈子，已经不是大学时代的地平线。我们说，让我们拼命的挣钱吧，不是为了自己享受，而是，钱是一个好东西，可以做很多有益的事，不能因为黑暗，就跟着它往里陷，还要在人性里刨点灿烂和光明出来，与天地共舞。 我们都不是小女人，所以选择了这条艰辛的旅程，甘苦自知。所有的甜蜜与痛苦，除了自己，没有人分担与分享。我说，撑着吧，能熬过去了，就成仙了。她说，是啊，绕着楼梯转了几圈，还是不能死，那么就挺着，看能受多少挫。挫折是必要的，早比晚好，早历练早成精。唉，谁让我们要求的比别人多，既然如此，那么挫折与代价在所难免，用一颗勇敢而坚韧的心灵去承受，既是丰富的人生体验，又增加了心灵承受挫伤的能力，忘记自己是女人，记得要用灿烂的微笑温暖别人，笑比哭好。像我写的家书那样，面对悲伤，也要笑一笑，笑容过处，莲花盛开，地狱也成了佛香国。 于是，让我来画一个圆，为这磨砺的艰辛，为我们还拥有彼此，在这孤独而荒凉的旅程中，还能拥抱共勉，还能互相感同身受，没有谁比我们更了解付出的苦，也没有人比我们更能分享收获的甜，人生路上，荆棘与鲜花参差共生。我们其实是蒙苍天垂赐的，连遭遇都趋同，谁不说这捶心的痛苦中也有得一知己死而无憾的酣畅呢？画一个圆，是因为生命如此圆满，文化的夹缝，生命的伤痕，涅磐的喜悦，收获的丰盛，我们两手空空，却真的没有辜负人类，我们失去了，成为虚空的部分却在圆周中流转，让生命在丧失中趋近和谐，圆融，生成，无限的体验和创造，无限的快乐与悲伤，我们都像小王子那样，拥有一朵独特的玫瑰，在宇宙中暗哑而灿烂的开放，百花凋零的山颠，有我们坦荡而晶莹的笑声。于是，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在遭遇挫折的时候把自己钉在光荣柱上，彼此相视一笑，画一个圆，临近永生。 2006年1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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