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满亭星月·个人文集文章-远方是一个圆儿（三）

　　昏
　　
　　正常情况下，她是要在图书馆呆到七点闭馆的。但是今天她和银行有约。她已经懒得去诅咒这些该死的公务机构，如果有比中国的公务机构更拖沓冗长的办事部门，那就譬如这些外国佬的银行。还好他们没那么腐败，毕竟在这些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医疗教育都不用花钱，攒钱的结局也不过是带入坟墓，又何必铤而走险。她特别讨厌看到柜台那个女子的脸，去年她离开这个城市准备打工的时候，她竟然说没有住房合同等于打黑工。韵韵当时真想一拳敲在她那自以为是的充满蔑视的鼻梁上，那一刻没有人比她更理解什么叫做面目可憎。还好这次她看见的是那个还算和蔼的中年妇女，她很快通知了楼上的旺代先生。约会在一种有点沉闷的氛围下进行。她终于决定把这家银行的账户关闭。她已经懒得去回想与这家银行发生的种种不愉快事端，她没有那么多时间与他们磨洋工，对她来说，时间永远比金钱来得珍贵。关户的程序还是很简洁的，尤其是她想到再也不用看到这些让人不愉快的嘴脸时，就忍不住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笑声。将近两年的时光里，她已经无数次地与这些该死的机构们打交道，譬如省政府警察局等等，这些在国内从来与她无关的地方，到国外统统和她纠缠不休。她时常想回到国内以后她一定属于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那一类，起码语言还没障碍呢。
　　看看时间还早，她就溜到时常光顾的书店松弛一下。这是一家少有的好书店，她总以为世界上除了这家书店以外的好书已经寥寥无几了。买书已经成为她日常生活中的一种习惯和嗜好，那是她的一笔财富，比金钱本身更货真价实的一种。在这家书店里，除了自己以外，她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中国人。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在一堆金发碧眼的人当中一副典型的亚洲面孔会让人感到诧异，不和谐打破美感，但也是一个活力四射潜力无限的生力军。她买了一本叫做“灵与肉的对话”这样的哲学或者也可以说是宗教类书籍，她患有严重的灵魂饥渴症，她在国内那贫瘠的土壤里她难免营养不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因此到了国外她疯狂恶补，亡羊补牢，犹为未晚。她因为热爱灵魂而迷恋肉体，这两者从来密不可分。她是一个彻底的色情女子，而且是众多色情女子中比较孤独清高的一个。在梦想的国度里，她从来都是一个极端的人，如果色情，那么就彻底，把糜烂修炼出一种境界，如果不是，那么就做一个苦修僧，不管微风吹皱几池春水。而现实往往是和稀泥的，所有极端的事情似乎都属于想象的范畴，因为想象的天空没有羁绊和负累，不用瞻前顾后，畏手畏脚。生活是一种混合剂，一种不温不火的化合物，杂质是无法逃避的，不起眼，但总在关键的时刻碍眼。
　　走出大门的时候，她发现窗外下雨了。在这个阳光灿烂的城市，下雨是一种难言的奢侈。她喜欢细密的雨水，它能压制一些因为阳光而蓬勃的喧嚣气息，这能让她感受到心灵的节奏。她看见橱窗里那些时尚服饰在勾引行人的眼球，她的目光总集中在一些光鲜华丽的衣裙上面，当然，一定是不失典雅别致充满女人味道的种类，她知道自己已经很难注意那些黑白分明的简洁风格，当她爱上绚烂的时候，说明她老了。走在马路上，没有伞的遮挡，一种让人沉醉的爽意直透到心里。
　　忽然迎面有人叫她的名字，她看到那人后，本能地推了推眼镜，以为自己看错了人。竟是去年她在语言班的同班同学，这个女孩子自豪地向她介绍身边的男朋友，一个看起来很阳光的法国男孩。寒暄了几句，各自都向原来的方向走去。她想起去年的时候这个女孩还是单身一人呢，今年就已和一个异乡男子双宿双飞了，寻找爱情似乎是女人的本能，尤其在这令人发冷的异乡，爱情就更成了一种热身的器材，必不可缺。然而韵韵是这里面比较另类的一个。爱情在她这里仿佛退化成了一个概念，一种思考的材料而已，绝非鲜活可感。按说她比谁都迷恋爱情，但最可以远离爱情的也是她。她甚至有点莫名其妙的鄙视爱情。当她看到拉萨尔的“爱情是两个人的利己主义”之后，才恍然大悟她鄙视爱情是因为她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想克服自私。她想要一种真正大气而辽阔的情感，用博爱来形容也许并不确切，但她又相信这种情感是存在的，介于爱与博爱之间的，比前者无私，比后者真切。她也曾恋爱过，可是初恋已经如同青春一样遥远，天文望远镜也无法让她看清过去的点滴，时间本身就是孟婆汤，根本比刘德华的忘情水有效得多。毕业的时候，有些家境相对贫寒的孩子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她有机会到国外深造，姐妹们深信在国外会有很多桩浪漫的艳遇。然而就艳遇这件事来说她是一个彻底的外星人，性骚扰倒是频频光顾。每次她碰见那些主动搭讪的外国佬都装聋作哑，而且心里念叨着这绝不是最后一次。她总是微笑着面对那些性骚扰的不良男子们，她怜悯他们。她问自己会选择嫁人么？一个声音告诉她也许会的，她清楚地知道，女人二十几岁的时候可以看着寂寞跳舞，可以找情人来当摩卡啜饮，然而一个四十岁的单身女人既无法逃离寂寞，身边的男人又都如同白开水般寡淡，她必然需要一个家来承载寂寞和衰老。当她想着“白开水般寡淡”的时候，嘴角掀起一丝戏谑的笑意，这戏谑是针对自己的，她忍不住骂了一声，你自己又何尝不像白开水一样苍白无趣，越来越趋近中性。天空在雨中幽暗下来，如苍老的女人的面孔，有点发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