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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亭星月 2009-04-27 17:35 收藏:1 回复:3 点击:3393
6 阁楼春秋 阁楼有它的好处，但是缺点也一大堆。好处在于在即将九月的节气里它要比野地上的帐篷暖和许多，又有老板的微波炉和冰箱可用，由于离上工的地方近早上可以晚起来近半个小时，最重要的是不用受气。缺点在于方圆一里之内找不到厕所，也没有淋浴的地方。解决这两个问题都很让人头疼，容我细细道来。 小号还好办，随地解决也还将就，大号就比较难办。大家忍了两天实在受不了了，只好到超市去解决。解决之后大家商量，我们不可能天天到超市上厕所，怎么办？有人说可以到小树林解决，那边草木茂盛，人烟稀少。于是第二天就有人实践，据说果然不错。方便完之后用树叶埋了，和猫差不多。大家便纷纷效仿起来。后来大家大号已经不说是大号，而是受了“请笔仙”的影响，说是“请便仙”，并叫着“便仙便仙快出来”，据说这一招对于便秘极端灵验，我没有试过。我的女伴始终便不出来，她说这种方式她实在接受不了，继续下去会出人命的。我想这就是文明的枷锁吧，动物本性被钳制了。幸亏她后来和小鲍住在一个一起干活的法国老头子的家里，不然真不知道她会怎样。有时候干活的时候接近那片小树林大家就纷纷提醒，小心有雷。对于我最惨的是起夜。我本来没有起夜的习惯，不知道为什么到蒙托邦打工就有了。时常夜半穿着红睡衣狂奔出去，就近找个地方解决，再黑灯瞎火的摸着危险的楼梯爬上阁楼。偶尔憋得乱蹦，那痛苦真是难以言喻。 洗澡这个问题就更有趣了。由于没有热水，我们就用微波炉和电饭锅烧水。洗澡的地方特别艰苦，门都不能锁，里面还没有灯。最可恨的是有人竟然在里面大便，经过冲刷之后更是臭不可挡。后来大家推断肯定不是我们这些人干的，一定是其他打工的人干的，尤其是中午休息的时候。自打那以后我每次洗澡感觉都像下地狱，似乎天下没有比那更让人不可忍耐的事情了。有一次我经过门前，竟然问了一声“厕所有人吗？”里面回答“有”，然后寂无声息。我听出是小黑，对于他对这句话没有反应很惊讶。他出来之后就冲大家说：“我知道是谁干的了，就是她！”说着指着我，“她刚才问我‘厕所有人吗？’”我说你不是也回答“有”吗？于是大家哈哈大笑说我们两个都有嫌疑。有一次小石和小鲍的老头子发慈悲让两个女生去洗澡，我立刻不甘落后，在他家里似乎洗了一辈子之久。到了最后的日子我实在不愿意到那里洗澡，就每天傍晚没人的时候跑到果园里洗，唯有苹果和星光看见，还不失有一点浪漫的情调。有时候听见苹果坠落的声音，心头一惊，想到古诗里“空山松子落，灯下草虫鸣”的意境。我懒得烧水就洗冷水澡，反正我一个民工，讲究不了那么多。 阁楼里有许许多多的故事，苦乐悲喜一应俱全，都是鲜活的记忆。阁楼在我的脑海里从此成为一个难忘的影像，记载着我打工生涯的点点滴滴。 7 爸爸？姑姑？ 黑人和阿人由于体力一向充沛，所以总有精力调戏我们。最简单的莫过于问我们的名字。我一向懒得理他们，我可没那么足的精神头。后来听到小王戏弄他们说他叫“爸爸”，我就来了灵感，他们问我，我就说我叫姑姑。其实他们知道我们是胡扯，因为我就听见他们说过，“爸爸”是说 ton père。他们叫我“姑姑” 的时候总是不怀好意，仿佛一 群鸽子在叫。每当这时候我总是转过头不理他们，就当没听见。 有时候我在下面摘，就和他们分配到一起，他们总是想办法调侃我。譬如有个罗马尼亚的小子说：“我的堂兄很健壮，你是不是考虑一下和他结婚？”我笑着说“不”，他们问我为什么，我说这年头不靠体力吃饭，强壮不管用，有钱才行得通。后来又有一次，同样的问题，我改变了回答方式，我告诉他们我是同性恋，对男人没兴趣。他们问我旁边的男生是不是真的，他忍住笑说是真的，并强调自己也是同性恋。然后立刻伸开双臂向那个阿人表白：“我爱你。”弄得那个阿人哑口无言，我哈哈大笑，总算出了一口气。那个罗马尼亚的小子问雅芳会不会英文，雅芳是学英语的，当然回答“会”。后来他说了一句罗马尼亚语，雅芳用英语问他：“什么意思？”他竟然没听懂，用法语问：“C'est-à-dire quoi？”（这是什么意思？）弄得我们所有人狂喷鼻血，就这样的英语，也敢来炫耀。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 有。有个小黑跟蝗虫说他叫“穆斯塔法”，蝗虫说他记不住，干脆就叫“木傻叉”。 后来有一个黑人看上了我，极力要求我到他家参观。我含糊着回答，当然不可能过去。每次上工他都主动找我搭话，并且信誓旦旦的说我是所有中国女孩里最漂亮的。我觉得这些人非常好笑，就像发了情的动物，只要性别和他们相反他们就通通兴趣十足。我由于提前开学比别人先走一个上午，他就纠缠小吕问我哪里去了，当他得知他再也看不见我了，就表现出了非常遗憾和失望的样子，这是小吕和我转述的，听得我哈哈大笑。 一起摘苹果的异国人群里有几个法国女孩，不知道是不是缺钱缺疯了才混到我们的队伍里来。监工总是偏向她们的，甚至允许她们在摘苹果的间歇抽烟。而且她们永远在下面摘，不用爬梯子。这些女孩身上的香水味和洗衣粉味极重，与周围的环境很不和谐。 有几个老头子似乎是长工，手脚极其麻利，监工也不怎么管他们。有一个老头子告诉我们他一天能摘九箱，听得我们瞠目结舌，这是我们每个人的三倍，简直让人难以置信。难怪监工不说他们。这几个老头子后来在我们走的时候还请我们喝咖啡，愉快的散场。 8 休闲时光 通常情况下，周六和周日休息，于是，我们就有了一些属于自己的闲暇时光。让我清点一下我们休闲时光的所作所为： 1杀人游戏。这个游戏只进行了一个晚上，持续了两三个小时。我是被他们强行从帐篷里拉出来的，最后竟然成了最有经验的杀手，毫无声息。黑灯瞎火的氛围里，那感觉倒也真鬼气森森的，似乎鬼真地会从旷野深处冒出来侵袭人。小易胆小，被我们吓得胆战心惊的，我则乐得看热闹。后来他们装神弄鬼就成了一种固定的娱乐，每天晚上讲鬼故事吓人。我完全不怕，有一次他们到我的帐篷旁便轻轻摇晃，还装鬼的声音吓唬我，我立刻喝斥道：“再作下去我就要淋狗血让你们现原型了！”所有人一起狂笑，说听到鬼叫的女孩什么反应的都有，就没见过我这样的。 2请笔仙。开始的时候大家只是说说，后来竟真的实践了。据说阴气重的人请起来最灵验，我觉得自己应该不在此类范围，若说阳气重倒是可以考虑。后来还是跟着凑热闹，问笔仙我什么时候结婚。答案在往数字拖的过程中中断了，我发现按那种趋向最少是29岁，说不定直奔四十岁。 3玩双生。这是大家最上瘾的一项娱乐，下工后还有精神头玩。当然不赌钱，纯属消遣。 4读巴尔扎克和小裁缝。这种休闲方式只限于我和蝗虫，其他人不涉及。这也是我们共同的话题之一，消磨晚上时光。这本书现在还躺在我家里，是我从蝗虫那里借来的，由于功课紧到现在也没读完。也有其他人周末学法语的，但终究寥寥。 5逛街，包括远处欧尚这个大超市。打工的间歇中逛街其乐无穷，虽然除食品外我们几乎不买什么。读书的时候我是不喜欢逛街的，但打工的时候例外。 6黄色笑话。这是一种我在大二时已经玩腻了的东西，现在被他们重新拾起，我却感到兴味索然。时常大家讲得有声有色的时候，我在阁楼的里间蒙头大睡，外面的风风雨雨，与我无关。 7吃烤肉。那是所有的休闲活动中我最愉快的记忆。我们就着星光与夜色点燃烤炉，在热气蒸腾的气氛中大块吃肉，酣然畅饮，忘了人间日月。 于是有点悲伤，悲伤这些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人是多么荒芜的一代。灵魂里除了恐怖色情就是妖魔时尚，没有一点有价值的思考和生活。尤其让我难过的是，在老太太把水管牵上去以后大家用水的浪费程度，他们说反正是老太太花钱，不用白不用。我说这是全人类的水资源，还是节省一点吧。我们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尚且这么没有环保意识，其他人更难以想象。大多数的时候我只有保持沉默，我没怎么说过我真正想说的话，没有人会去听，也许会遭到嘲讽。我孤独而忧郁的灵魂在苹果树和阁楼间飘荡，越到后来越严重，像一只铁屋子中找不到出口的蝴蝶。 9 对镜帖花黄 我们这些女生，自打开始打工生涯，基本就忘了自己是女人，只有极少的情况例外。 譬如有一次，我提前换了睡衣钻进帐篷，后来发现男生都不在，就从里面钻出来。女生纷纷大叫，说穿成这样太性感了怎么得了。是的，我的枣红色小睡衣与周围的环境和我的身份是不和谐的，穿上这件睡衣我才感到自己又恢复了女儿身。小鲍打了水从远处走来看见我火红的颜色立刻大喊：“要小心人身安全啊，四只狼啊，血气方刚啊。”听见这句话我想我别在外面乘凉招摇了，鬼知道他们还会开什么样的玩笑。于是乖乖的钻进帐篷“躲进小楼成一统”。还有一次也是已经换上睡衣躺下了，无奈身体不听指挥，非要上厕所。我又懒得换衣服，心想楼下那么多人应该没人注意我，就这样子下了楼梯。我闪身出门的时候听见吕娟喊了一声我的名字，还让大家快看，我就知道大事不好了。果然，回屋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盯着我看，有几个目光火辣辣的，还起着哄，把我臊了个大红脸。我以光速飞身上楼，拼命拉紧了帐篷门，惟恐他们看见我。 还有一次，周末逛街前，我看见小吕对着镜子画眉，就觉得这个场景真美。画眉对于我们已经成了一件多么遥远的事，唯稀罕才显其珍贵。于是我想起我们是女人，我们本该与美为邻，现在参与到这么繁重的体力劳动里来是多么的不和谐，多少有一点自怜的心态。想起老板当着夫人说我们的一句话：“中国的女孩子厉害，连这种体力活都能干，不可思议。” 工期快结束的时候，小鲍从阁楼的梯子上摔下来，痛得哇哇大哭。我劝她别哭的时候，自己的眼眶却酸酸的，很替她委屈。她说她要给她爸爸打电话，我说别，这种事家里不知道比知道要好。想到这钱赚得这么不易，看着她腰上背上青青红红的伤痕，我禁不住慨然长叹了。 我知道我们还算年轻，这样的活干一个月不碍事，叫起疼来，虽然算不上无病呻吟，但总是有娇小姐的嫌疑。虽然我们在国内的时候一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和娇小姐没什么两样。我们这些出国留学的人在国内的时候从来没有为金钱担忧过，父母的支援心安理得。如今大了，独立了，要想办法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于是知道了小学时的毕业留言“吃自己的饭，流自己的汗，靠天靠地靠祖宗，不算是好汉。”说起来容易，真正实践起来总是血和汗一起纵横的，刻骨铭心的难忘。生活的艰辛让人疼痛，但却让人变得沉实和稳重，这也是人生难得的厚赐。 10 惜物，尽物 摘苹果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总是闪现出三个字---物之华。秋天的果园娇憨而清新，一种生命之气与饱满蓬蓬勃 勃的绽放，似乎要把天地涨破。青青红红的苹果在林丫间私语，就像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苹果们时常噼里啪啦的往下落，这是自然的反应，与天地和谐共生。我知道苹果们是有思想和情感的，也许还有触觉和痛感，所以我总是很小心，唯恐弄疼了它们。 每当有未成熟的苹果因为我用力过猛而掉落，我总是深感遗憾，我就是暴殄天物的那个人。看到其他人玩苹果扔苹果或者吃了几口就扔掉，心里总不是滋味。每一颗苹果都是造物之心，都华美清甜如诗如梦，它们应该是被珍惜的，就如同珍惜女人心那样。 我想到中国古代讲究“格物”，然而我想驾驭外物还不是至高的境界，这仍然是一种自私的人类中心主义，即万物为我所用。悲悯博大的情怀应该是惜物的，珍惜万物的每一丝艰辛和芳菲，唯珍惜才能慈悲。惜物不是目的，尽物才是。也就是物尽其用。物尽其用是一种价值和意义的显现和生成，做到这一点，才能说是深解造物之心。一个物尽其用的世界，所有的资源都会被发挥到极致，那才是一个值得让人感动和到达的世界，在没有功力的境界中显露出宇宙的和谐和秩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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