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相逢应不识
 
 
满亭星月  2009-02-17 03:02   收藏:0 回复:1 点击:3450          

   枫,
  这是你离去的第十三个年头,树木从绿变黄、又从黄变绿了十三次,太阳从升起到落下、又从落下到升起四千多次,人间的悲欢离合虽然如风云变幻,调子却依然如常。四相迁流,无常与幻灭嗤笑人间,这宇宙里没有一样东西,是你逝去时的模样。
  我给自己改了名字,除了含东西遇合、西出阳关之意,也雄浑与妩媚并重,“明”字昭彰日月之坦荡、之火焰气象,“妃”字则吐露女性之柔婉、之润泽,唤起地母的绵延无尽和水之变化万千。你识得的那个少女老了,那时的一团孩儿气如被摘下的冠冕,在角落里布满陈灰,触手冰凉,而此刻跟你倾诉的这个女子,虽未荆钗布裙、油盐柴米,却也懂得了自己的各种角色,经历了些许尘世的沧桑,脸上心口的刻痕尽管是温热的,却宁愿回到曾经万事不知的冷冽、混沌未开的懵懂,做她自己的女王。枫,你走得早,你不会知道,女人过了二十五岁就会苦多乐少,不管她有怎样的机遇,也不管她做出怎样的选择。一些东西、一些人飘零四散,一些梦想、一些期待悄然幻灭,冰冷而僵硬的东西在周围和心腔里弥漫,淤伤里的脓血象蚕丝一样越裹越紧,不能见光和空气,所以就腐烂在里面。于是表面是光鲜的,还有点儿苍然的味道,内里却是幽暗的,好的时候是泪水的咸味,不好的时候就是经血的腥味了。
  然而你在的时候我们是轻盈的,你是长白山上的雪花,我是松花江畔的雾凇,我们处在同一种征候,流转在共同的四季。你的海拔很高,却可以下得凡间来,臧否人物的时候虽然不无年少轻狂的浮动,却幽香四散,疏影横斜,然后晨阳惊破恒久的寂静,你与它一起黯淡了天地。我已经很久没有嗅到深藏绿萼梅香的女子,很久没有听到那让人五内沸然的箫声,很久没有和知己在月光下高歌,人间的庸俗让人昏昏欲睡。
  一个人的时候,喜欢想你。对你的思念在我们阴阳永隔之后越积越深,在那些静谧的时刻触人心弦。前天情人节,我温了两壶茶,龙井赠你,铁观音自饮。那一晚的茶香真的很难忘,芬芳从齿颊间溢出来,氤氲在我的心上。我忽然间明白,你之于我,是春水和火焰,是心灵的良药,也是恒久不愈的伤。我之于你,肯定没有你之于我深邃,因为我有十三年的时间来把细如蚕丝的思念堆叠成高山,你潇洒绝尘的时候,我们却只初相见。懂爱的人知道,爱比被爱幸福,但极少的人知道,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爱恋可以比异性之间的情爱更缠绵,纯净如冰雪的至爱如太极之上的大道,无尽藏、无所求。我应该感恩,我得不到男人之间以道义为根基的友情,却得到了圣母和处女的祝福,母性和女儿性的结合,才可以如此灿烂、优雅、缠绵、纯真。枫,我的同性挚友里面,只有你是一个永恒的少女,其他人都已为人妻为人母,都在另一个领域里再生,只有你还是那个诗经中的伊人,被岁月隔离在水旁,云遮雾绕,而我在怀想和真切的掩映中迤逦在曲折的小径上,永远在拥有和失去之间黯然神伤。
  如果你活着,或许你会和我在一条轨道上。而今,这路上除了我,空空如也。同龄人中,没有几个人比我更了解孤独的滋味,是你在梦里告诉我,孤独与情之为物相反,入口苦涩,回味甘甜。此刻,孤独如茶,又香又涩,只有经过记忆的加工之后,才会变得甜如蜜糖。会有那么一天,我的生活繁华如花,却刻骨怀念今天的素净和简淡,因为人在拥有一整座盛开的花园的时候,会想念一望无垠的绿色。枫,和你相识的时候我伤落花、惜春雨,十三年后,我在绿色中沉醉,我不要像花朵一样活着,却会实践着绿色的理想,坚韧、蓬勃、清新、优雅。在这个意义上,我比当年的你走得更远了。
  淼说,我总是用减法来思考生活。其实你也是。你走的时候,应该怀有清幽璀璨的幸福吧?对一个闺阁中的公主来说,她拥有的的东西既不会臃肿也不会残缺。我所有的缺憾,都是你走之后来临的。总结起来,一关国事,一关亲情,一关爱情,一关学业。但人毕竟不能永远沉浸在减法里,所以我悉数自己的满足或者幸福,权衡之后却让人心惊,它一关文化归属,一关亲情,一关别样的友情,一关信念或者信仰。所以心惊,却在于后者和前者一一对应,总是前者的补偿.说是补偿,也不恰当,因为真正的缺憾是永远也补偿不了的,就是另一边圆满的幸福也不能.所以一种张力之美出现了,它的特性其实在可以与不可以补偿之间.真正的美总是残忍的,都饱含因损伤而产生的浓情,比如夕阳,比如时光的流逝,比如贾府省亲的繁华盛极,比如总让我们胆颤心惊的青春.然而美不是最高的,所以这些年来我情不自禁地揣摩美背后的神意,用对神性的仰望和承接来温暖日益冷却的肺腑,用对神性的观照和思索来给自己找到均衡和无垠,我把缺憾放在那里,去修缮自己的人生.我默观着几种人类文明的成果,因此而惜福.
  我亲爱的,你应该是庄子的女儿,你可以餐风饮露,无所倚仗地飞翔,所以你可以空灵潇洒一至于斯.在这个维度上,我永远也及不上你,能承接你的露水,对尘世中的我也是难得的佳酿甘霖.你的出现满足甚至超越了我对于女性的某种想象,所以虽然轻浅而缥缈,你也是我的幸福.你的箫声远遁了,只有我自己的琴声在这异乡的斗室里缠绕着我,虽然琴技稚拙浅陋,却也释放着某种情怀.可是笑傲江湖曲是永远不成的了,没有了你,又有谁能跟我一起真正笑傲江湖.也为了你,我终身不学此曲,让这永远的遗憾成为一种祭奠.你月下吹箫的身影像一幅画卷藏在我心里,仿佛我还可以卷起你的发角轻轻蹭在脸上,在水旁熏然如醉.我可以望到你的眸子深处,欣然观望人类祖先留给你的遗产,那里有王维的虚静空灵,有李白的狂放傲然,有薇依的慈悲热血,有哈姆雷特式永恒的追问.写至此,竟有些错觉,仿佛你不是我的知己,而成了我遗世独立的恋人.我却只有苍苍,苍苍,吟哦着咒语般的诗三百.
  枫,如果此刻重逢,你是否还能认得出这个年近而立的女子?如果数十年后重逢呢,你是否能认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此刻,尘满面,那时,鬓如霜.还好我认得你,一片清淡优雅的模样,在月光下绿着,美得像青春的箴言,琅琅上口.重逢的时候,我只要你轻轻抚摸我的面颊,那么无论多深的伤痛和皱纹,都能在你的爱怜和光辉中平复.我还是愿意凝视着你的双眸,在春水和火焰中醉去,我相信,即使在睡梦中,也能听到你缠绵而忧郁的箫声.你会还我一碧万顷的绿色,我会给你一个饱经风霜的笑容,我亲爱的请你牢记,这是我们永恒的约定.
  
    妹妹再寄
    16/02/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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