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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主  2007-11-18 15:52   收藏:0 回复:8 点击:1595          

   引子
  当我站在高高的楼顶一纵身向下跳落的时候,我的灵魂忽然间得到升华,生命达到从未有的境界——从来都没有这样平静过,真的,一种心灵回归的安然。
  我姓“梁”,名“绿珠”,是白洲博白县人。我不喜欢这名字,却爱生养自已的故乡。因为在我们家乡白洲境内有博白山、博白江、盘龙洞、房山、双角山、大荒山这些山水风景优美的地方;而且在山上那些清澈见底的山泉池里还有一种罕稀的婢妾鱼。
  我出生在美丽的双角山下,这里的乡亲素以珍珠为上宝,认为它是池里婢妾鱼的精魂所化;虽渊源“婢妾”,但她的稀有和名贵是任何宝物都无法比拟的。因为家境贫穷,父母希望我的出生能给他们带来上好的运气,所以才给我取了个无比娇贵的名字“绿珠”。
  “绿珠”这名儿虽然适合女孩子称呼,但她既是山上的婢妾鱼所化,所以我不知道此生的命运是否因这名儿而漂泊无定、坎坷无常?
  绿珠,绿珠,虽名贵罕稀却因婢妾出身成为人手中的一玩物……
  绿珠,绿珠,虽美丽娇养却因婢妾地位而无法操纵自已的命运……
   一
  我有两位哥哥,年迈的父母虽然焦愁于哥哥们的婚娶,却依然为拥有我这位独生娇女而自豪。他们唱:生男愁,生男愁,人大聘礼那里求?生女好,生女好,明白爹娘开窍了。父母的《开窍了歌》对我来说是懵懂的;而两位哥哥在我这位聪敏的妹妹面前更是徒留傻傻的笑。
  我十二岁那年,随父母到双角山下的一口井边打水,不想一位从此路过的皇家采办官员看见了,居然也学哥哥那样儿傻傻地对我笑。我吓得躲藏父母身后,不敢听陌生人在低低地同我父母商讨着什么?陌生人好像并不是帮父母为哥哥们找媳妇,而是眼珠儿贼似地盯着我。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拽住父母的衣襟意欲要走。
  父母笑了扳过我的肩说,孩子,从今天起,你将时来运转。你看,跟着我们,你一辈子受穷;可是这位富人就不同了——他有吃不腻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凌罗绸缎;用不尽的金银财宝……女儿,我二老要托你的福了!
  我不知爹娘说的是啥意思,看着富人的手伸出来,小女孩儿,到我身边来吧!我会好好善待你的。爹娘把我推到富人跟前:去吧!去吧!孩子……你还可以回来看我们的——很快!会很快的……真的。
  真的很快就回来呀!我高兴地牵过富人的手,好心肠的大人,我将拿什么来回报你的恩情呢?!
  只要你乖乖地听话,顺从着我就可以了。富人的话我没听见,那是因为我在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看故乡山水,看亲人,看乡邻,看那山泉池中我那美丽的婢妾鱼是否还在快乐的游……!
  你看什么呢?富人对我很温和,小女孩儿不要想家哦。你父母已接收我石某人的三斛珍珠粒儿,从今后你便是石某的人了,想家做什么呢。富人的话语特别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可是这“小事”听到我的耳里却似石破天惊——轰雷似的炸响……父母欺骗了我。他们以珍珠三斛的身价把女儿卖给了这位皇家采办官……为什么要骗我?瞒我?说什么珍羞美味、珠围翠绕——这些我全不要,我要回家!你们不是说我可以很快就回去么?真的,我回头望:远远地看着你们手捧珠子,鼻眼都是笑颜?!
   我的心碎了。一路上我哭哭啼啼,走水路傍着船舷想跳河;行陆路,死去活来不肯上马车……对待我的哭闹不休,富人没有急,可是他的那些随从却是不耐烦,一边朝我大声吼叫着,一边低眉媚眼地劝奉着主子:“大人,这个小丫头不好调教,只怕进宫以后不服规矩——皇上若怪罪下来,只怕大人你的乌纱帽?”
  谁稀罕这顶乌纱帽?富人冷笑,早就腻味这小官了。像我石某亿万家财,富甲天下,早就想隐居一方,做一生一世的游山玩水了。如今好容易采办到这么些可意的小丫头,我怎么会舍得送给皇上呢 ——来人!掉转船头向河南金谷涧进发——我要把姑娘们安置在庐舍园馆,让我的别墅小园加增一道亮丽的风景!
  “大人说的是,”随从们附和着一边奉谀一边说,“只是这姓梁的小丫头脾气太倔——不吃不喝只管闹,如何是好?”
  你们是说那位叫绿珠的小女孩儿?富人说,“这女孩倔是倔了点,但是挺有个性的,我喜欢她这脾气儿。你们好生看着,不要叫她做傻事,她闹腾累了自会吃的。
   二
  富人和那些随从们说的什么话,我昏昏沉沉没有听清。我只是哭,可是哭着哭着,我就坐起来——我想明白了,想父母家人那是白痴傻瓜。人家都不想你,何必要自作多情呢?看——对面床铺的一位女孩儿正梳妆儿呢。她们都吃过了;而你的饭——一盘水饺、两张油饼还摆在哪儿,已经凉了。
  “凉了的饭不能吃,吃了会生病的!”富人手里端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木耳蛋花汤’,一盘‘白面馒头’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女孩儿,我还没吃饭呢,咱们一块儿吃吧?”有几位女孩儿看富人和我围在一张桌子上坐着边吃边聊,便围上来叽叽喳喳说笑话儿。这位拍拍我,喂,梁绿珠,你不哭鼻子,不想家啦?那位拉拉富人,石大人,你偏心?我们来这么久,也没见你对我们笑;绿珠才来,你就陪着人家吃饭哪?其它女孩儿,就笑着起哄,石大人哪,你干脆娶绿珠做小老婆吧?放心,我们不吃醋。
  天哪,我才十二岁。我说,你们这是做什么呢?十二岁,我什么都不懂啊!
  好了,孩儿们甭闹。富人说,你们都如同我的亲女儿,是我的左肩右臂、我的肝肺。我把你们聚到一起,不出三年,定叫你们脱胎换骨。记住——你们十五六岁的时候,王母娘娘恐怕都想收你们做女儿呢!
  富人好像是醉了?平白无故说这些没头脑的疯话来?管它呢?吃人饭就要服人管。我尽力以一位侍女的身份做本职的工作就是了,至于其它想都没想过。富人很富有,听说除了金谷涧这所别馆外,交趾还有家宅府邸。我们被安置在别馆内,从此与世隔绝。富人请人教习我们这些女孩子歌舞,又筹划着扩大园馆置办乐器等物。园馆本来就大,经过扩张改造,里面更是雕梁画柱、小桥楼阁夹在各色花木之中叠叠重障。金谷涧常常雾气笼罩,经过早晚之间阳光的反射,园内假山流水云气缭绕;美丽的女孩子穿行于其间,挥舞着长袖随着细乐冉冉于东西,袅袅的仙姿常使主人乐不思蜀,忘记了他的交趾府邸——真正的家园。交趾的风光如何?我不知道。但我明白,无论这里多么美妙的景致,都远远赶不上那千里之外我的故乡。
  刚买来的女孩子闷闷不乐这是人之常情。主人不在意我们的感想,他在想着如何驱逐园里那些闲杂的男丁们,和那些年老体弱弱不顶事的丫环婆子们。几百名美艳的女孩子清一色的待遇常使前来赴宴的客人留恋忘返,以至于主人抓住他们的衣襟,蒙其双目戏耍不尽。
  客人络择不绝,且多是豪富权贵之人,这从他们的衣着可以看出来。不过身份再高的人似乎都对主人阿谀奉称`、媚颜卑骨的屈膝。这情景,使我有时疑心主人是皇上(只有皇上是权宠天下的啊)可是主人确实普通的朝廷命官,权不大,却瞧不起皇上。他整日呆在这所别馆中不问不管朝廷的事儿,却每日吹笛奏乐、开怀畅饮。
  主人很善于自娱。他把我们这些新买来的女孩子横队纵队地修整,就像当年孙武训练吴宫宫女一样,一个个给“军训”了一通,然后就开始教习——他亲自教我们吹笛。那首“明妃曲”是主人自己创作的新词,姐妹们皆舞且唱。这曲调也并不见怎么稀奇,但既然是主人自制的作品,我自然不敢违抗便用笛子把它奏出使主人高兴。那词为——
  我本良家子, 将适单于庭。 辞别未及终, 前泣沾珠缨。
  行行日己远, 遂造匈奴城。 延伫于穹庐, 加我阏氏名。
  殊类非所安, 虽贵非所荣。 父子见陵辱, 对之惭且惊。
  杀身良不易, 默默以苟生。 苟生亦何聊, 积思常愤盈。
  愿假飞鸿翼, 乘之以遐证。 飞鸿不我顾, 伫立以屏营。
  昔为盒中玉, 今为粪上英。 朝华不足欢, 甘为秋草并。
  传语后世人, 远嫁难为情。
  我奏完,忍不住地笑道,这样的诗也算诗?不说别人单我就能诌出一百首出来。
  “梁绿珠!”众姐妹停住舞步齐声大叫,“你敢贬主人的曲词?!甭吹牛了!你诌一首我们听听?”
  这有何难?我见主人点头微笑,胆儿壮起来。与别人无干,我只诌自己,你们听好了。我对姐妹们拌个鬼脸、伸了伸舌头,把笛子一扬——各位听匠请注意听,绿珠诌得好请别表扬;诌得不好也请见谅。大家请退一步给绿珠捧捧场子,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好了!好了!梁绿珠就爱出风头,罗嗦什么?敢请你是诌不出来了吧?”
   你们听啊,我笛子一扬笑道,我今儿要学曹子建七步成诗——
  我本良家子, 昔叹家穷贫。 生我父母身, 明珠将我聘。
  聘礼留持家, 从此绝乡音。 水深任鱼游, 天广放鸟飞。
  女儿红颜老, 一朝无所依! 谁重惜别情, 情本空无物。
  漂泊红尘女, 无才便是德。 本是柳絮命, 飘摆随东风。
  这首《绿珠曲》倒也心致明了、干脆利索。主人终于回过神来,果不出所料,珠儿真的灵秀过人!想我石某勿勿半生早过,竟然得到如此冰雪聪明的绝色女子,这是石崇之幸也!
   三
  在这么多俊美的姐妹之中,主人单单赏识绿珠,这是不是“造化”我不知道。但三千宠爱集于已身、有种鹤立鸡群的优越感,也使我在这园中有了相当的威信——若大的一处园馆好像只有我绿珠而不知石崇此人。
  石崇——我的主人买绿珠的那位富人原是皇家的采办官,任交趾采访史。他的妻小都在交趾府邸;可是他自己却长期居在这园里与我们这些女孩儿厮混。做婢女的无权干涉主人的“家事”,但主人的傲慢与残忍是显而易见的。那一次皇上派人来访召他,我亲眼见他与钦差大人行酒令作赌。拒酒不喝者便斩——他叫黄门官把我姐妹中的一人推出斩首示众。这在主人口中是“送美人到望乡台行酒令,风流快活……”那一次是那位钦差将军宁死不喝主人的罚酒,结果姐妹中就有三人去了“望乡台”将军吓飞了胆、威风尽扫——姐妹们却要强作欢颜。
  主人经常大摆席宴,召请他的那些江湖好友来园馆做客。这些朋友身份不同,姐妹们躲帘后笑他们在大厅酒醉洋相百出。主人很有雅趣。他在几百名姐妹中挑选十几位更出色的,衣饰装束皆是同色,每每结袖绕梁而舞以自乐。客人们常听得耳里环佩叮当之声时眼前便是一亮——金光灿烂、珠围翠绕、清香阵阵的天女次序而来。
  主人爱玩如此的游戏,我有时会忍不住问他:这是否花天酒地、寻欢作乐?借酒消愁不像,分明在拨弄亡国之音嘛?“宝贝,”主人笑道,“石某非国君,亡啥国音呀?若说‘花天酒地、寻欢作乐’天下人谁不想如此——石某不学他们‘有贼心没贼胆’,大丈夫敢做敢为,岂不是真英雄豪杰?!”
   “不是英雄是狗雄!”我身后的宋苇说,“主人目无皇上,以‘天下第一富人’自居,虽有亿万资财却用来装酒馕饭袋、悦红粉佳人——我为主人脸红耳!”
   “你这丫头真不愧是绿珠调教出来的‘镇山弟子’,”主人说,“瞧你小小的年纪肚子里就有这么多治国齐家的大道理。我可不敢埋没人才——赶明儿把你送进宫,好歹你也吹了一口好笛子,不至于被那皇帝老子打屁股的。”
  主人在姐妹面前开玩笑,说下流话,我早已习惯;小宋苇也不生气搂搂我的肩说:“我去玩了,绿珠姐姐!这老东西太不正经?”
  小宋苇生得很漂亮,去年刚被主人买来时,姐妹们都说“外柔内刚;端庄中透露妩媚——神态颇似绿珠”主人却捋着长长的黑须微笑道:“我又移置来一盆牡丹——慧质如兰;美芳且艳……运哉!运哉!”
  不可否认,主人对这园馆里的每一位姐妹们都含“情有独钟”的深情。
  在这所园馆住久了,主人的一些私密事当然要被我们觉察出来。客人中有一叫王恺的“养鸠者”,主人看中了他的鸠鸟;他不答应,结果就莫名奇妙地死掉了。我知道这是主人与另外的一位客人合谋做的“好事”。
  “你们这样做岂不是草管人命,太目无王法了么?”有一回,我问主人,“一只破鸠值几何?一条人命又值几何?”
   “宝贝,你这‘倒龙佩、玉凤钗’吃得穿的,满园的珠红绿翠可都是银子买的!”皇上给的那点俸禄怎么够用的?不同那些客商做几笔生意,倒卖倒买物件,天下谁肯认得我石崇是老几?皇帝老子尊重的可不是石崇,而是石崇的银子啊!”
   答非所问,我说。
   “宝贝!”主人哭丧着脸,“你在园里闭门不出,哪里知道外面世道的凶险?!鸠毒虽毒却是稀世之宝——明白了么?”
  不明白,我说。大人啊容婢女一劝:你这样目无王法、肆无忌掸,既便皇上容忍你,那老天爷也是有眼的啊?!
  宝贝!主人忽然大哭说,你这话太没良心——我的痴情,苍天可表!!珠儿你不能这样待我?!
  主人何要这样?我忙跪下说,绿珠出身卑贱何德何能令大人如此垂爱?绿珠做牛做马也难报答大人的知遇之恩——生是大人的人,死是大人的鬼。只望大人不要见责毫无见识的绿珠才好!
  好!你既说了这话,索性今儿我把话也挑明了——我石崇只所以富,多是因为我为人奸诈、无情、玩世不恭、心表不一。可是天地做证:我唯独对你绿珠是真诚无限!虽有暗恋你的野心,却是从来不敢也不愿强迫你做你不喜欢做的事儿。既便你心甘情愿,我这朽腐臭体也不敢沾污你——我只求和你长相厮守、天天看到你的影子,听到你的歌喉也就知足了!
  主人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挖自内心;我绿珠唯有心存感激的份——遇上这样的一位好主人,做奴婢的既便肝脑涂地(只要能为主人效出一点儿心力),也是心甘情愿、再所不辞——可是主人对我要求的,要求的,那应是主母大人的职责?!——这一点,绿珠、绿珠绝对不敢干涉……不敢干涉!
  如果大人是真心……就不应当对珠儿说这翻话。
  我这样低头不语,暗示拒绝。
  “绿珠!”主人大声问,“如果有一天我病了,你将怎样做?”
  我会精心照料你——寸步不离。我答。
  “如果有人要杀我呢?”
  我会为你去和那人拼命。
  “如果我死了呢?”
  我也不想活了。
  “如果我要你陪我共眠同宿呢?”
  不愿意。
  “为什么?”
  因为我非你妻。
  “如果我要你替代做我的夫人呢?”
  不同意。
  “为什么?!”
  因为绿珠不愿意做以奴欺主的事情——绿珠只是一婢女,不想和主母争夺大人。说到这儿我抬头——我看见主人面上流露的尽是满意、尽是敬服……于是我明白了——我为我自己而痛惜不已。
  绿珠,绿珠,虽名贵罕稀却因婢妾出身成为人手中的一玩物!
  绿珠,绿珠,虽美丽娇养却因婢妾地位而无法操纵自已的命运!
  
   四
  那一日,主人喝得大醉,醒酒之后,他说梦中得了两句词,于是饱沾狼毫,一挥而就——
  “懊恼曲”
   ——皇家采办官赠绿珠
  你本良家子,遇我江湖郎。
  千里寻梦双角山,井台会洛娘。
  明珠十斛娉婷笑,唯愿伴我度良宵。
  怎奈脉脉不得语,非要怯怯含情恼。
  抛掉倒龙佩,甩去风凰钗,
  吾辈晶莹玉,何须你污缀?
  唉——!
  谁教尘世不由人,
  一场欢喜空由梦?!
  梦里似水华年流——
  流来流去心头碎,
  恨不相逢未娶时?
  恨不相逢未娶时?!
  我承认主人对我的感情是真挚的,但绿珠却不愿用笛子把这首曲子演奏出来,更难以且舞且唱……
  小宋苇哭哭啼啼来找我,她抱住我的肩:“姐姐,我想家!好想家……我家虽然穷,可是没人欺负……石老爷他,他不是人!呜——”
  怎么了?我心头一紧问道,是不是大人欺负……你莫怕,姐姐这就去找他评理!
  “不,姐姐,不……呜——”
  我推开宋苇,把笛子一扔起身就走。
  自从那日看了曲词,这多日来我总是有意回避着主人。昨日的席宴,也被我拒绝,尽管客人一再召唤我的名字。这些有家室妻小的客人行动举止总是那么的轻浮,以前年龄小,由于好奇还随姐姐们结队到大厅为他们欢歌,可是随着年岁的增长知道这些人纯粹是拿我们这些女孩子取乐子的,所以近年来我不仅不轻意出闺房,和主人也不肯多言了。每每主人意欲流出那种轻薄之态,我便整衣肃容跪地不起:“绿珠从小就是被大人以亲女待之,虽是侍女身份然若不知自重自爱,只怕外面的客人背后晒笑的不是绿珠一人了……”
  我既敢说这话当然不怕主人责罚——既然主人真心待我,他就应该看重我,否则一切的山盟海誓都是扯谈。我认准了这死理儿从此不再以美人自居;不再以歌舞出众而在姐妹中间出那股子风头。我的舞、我的笛只是给大人一人看的。我说,绿珠不是玩物,宋苇不是家妓,请你尊重我们。
  “你别误会,珠儿!”主人面溢怜惜,“宁苇是你最得意的弟子,我怎么敢得罪?那都是皇上派来窥探我的王丞相该死——珠儿你一定要帮,否则我背个‘谋反’的罪名,咱们都得死!”
  我不解地望主人……
  “珠儿,皇上最近龙体想美人儿,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上次那个姓赵的被我耍弄了一回大约是怀恨我,竟向皇上推荐你‘梁绿珠’的名——你想我会买账么?他是大将军又怎样?我想叫宋苇桃代李僵把昨儿来下‘圣旨’的王丞相灌醉……再让宋苇进宫面见皇上告倒这二人——如此美人计,珠儿看如何?”
  主人的算盘打的好,只是害苦了小宋苇——她今后怎么办?
  “苇儿既然被皇上的钦差给沾污,那自然也就入不了宫。既入不了宫就必被送回,这样和我们也就永不分开了。”
  这话是真的么?我起身朝外走,若果真这样,绿珠自然会劝化苇儿。主人,你就等着好了。
  “珠儿——!”主人的声音,“这是昨儿朋友赠的一串‘猫儿眼’佛珠,你且拿着玩……”
  什么臭男人的东西,我不要!我推开主人的手说,只求大人多积善事,对我们下人多多体谅顾念就谢天谢地了。
  “喂……珠儿!这丫头——”
  小宋苇进宫去了,临走她附在我的耳旁说:“绿珠姐姐,咱们是否还能见面?其实人家王丞相和上次来的赵大将军并没怎样我,你教我对皇上撒什么谎呀?”
  快快闭嘴!我说,你尽力而为,实在不行就顺其自然好了。好歹咱们跟大人在金谷涧多年来也没受什么罪——主人的是非不是奴婢该评论的。做下人的就应该对主人知恩思报才是正理。你只管设法改变皇上对大人的成见不要治罪主人,也算我这几年没白教导你一场了。何况大人说你很快就可以再回来的,你还伤心什么?
  宋苇先是点头后是摇头,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打在我的袖口上:“绿珠姐姐,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会照老爷的分咐去做的。只是是否回来那要看苇儿的造化了——反正我这样身份的在哪儿都似囚禁……”
  十六岁的宋苇比十八岁的绿珠还有见识——做奴隶的人在哪儿都是一样的被囚禁。苍天有眼:小宋苇一定有好结果的!
  上次的那位赵大将军来这儿赴宴,我在帘后观得清楚,主人分明是霸气,为了压服人家竟连斩我姐妹三人。那位赵将军愤恨主人所为,也是人之常情;没想主人竟出这么个馊主意——让苇儿冒我的名向皇上告发:将军和丞相调戏良家女从而保住自己。这主意弄地绿珠身败名裂倒不要紧,只怕人家脸面丢尽,主人还落下“陪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知道宋苇的脾性儿同我一样,从来不愿去坑害人,更不愿做背叛主人的事儿来。这自然要难为她受尽委屈了。
  我请求主人让哑女环儿陪伴宋苇进宫。环儿生来哑而不聋,而且十二三岁的年纪倒挺会善解人意、乖巧可人。她是主人专门赏给我的小仆女,因为这原因,姐妹们极为嫉妒我。主人宠我,赠一些小东西是正常的事儿,但自感受用不起的我,多数时候还是拒绝了。主人赠的东西多数都是值钱昂贵的——譬如那串猫眼儿佛珠精致可爱,我本来挺喜欢,但一听说孝敬这“佛珠”的就是当初与主人和伙谋害那鸠鸟主人的家伙,便心生厌恶,坚决推辞了。
  小仆女环儿是一位叫赵王伦的客人赠的。因为他与主人要好,主人曾认他作“义子”。主人经常在我们面前夸他孝顺、忠厚、是可依赖之人。所以爱屋及乌,姐妹们多数记住了这人的名字,并且对小哑女给以最热切的欢迎态度。但是不知何故,近几年总不见主人的义子光顾金谷涧来?
  环儿不仅聪明伶俐,而且长相俏丽。若不是有哑疾,在这美人云集的金谷涧简直就如开屏的小孔雀。在这所主人的别墅园里,讨人喜爱的环儿与小宋苇很是投缘——让她陪着宋苇进宫是最合适的人选,有什么事儿苇儿可让环儿捎信来。
  对于宋苇进宫这件事,主人好像胸有成竹,每日里依旧与姐妹们笙歌宴舞,唯一和往日不同的是,来金谷涧做客的朋友不知何故愈来愈少了?但是仙乐阵阵的园馆并没人理会这事儿。
  这是难得的独处清闲机会——当每日朝霞升起或者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可以独坐在园林的假山之颠,远远地观看那金谷涧中的水流,漫过草丛间的鹅卵石被阳光蒸发,升腾着的雾气缓缓散开飞向整个园馆的花木楼阁,缠缠绵绵流露出一股阴柔之气。金谷涧草木太盛,显得阴柔过份;而我的故乡那美丽开阔的双角山、大荒山总是以阳刚之气注满而闻名。山上晶莹的玉石池、池里神密的婢妾鱼好像是上天特意赏赐的礼物。
  婢妾鱼是我故乡的特产。小时候,我和哥哥一块儿去爬山,哥哥上去是想蹦入玉池里冲个澡(传说池中清泉可使人变得漂亮),以便成为一位英俊的小伙儿可讨位如意的花媳妇;而我则是雄心壮志想逮两条婢妾鱼带回家里伺养着玩儿——我们的愿望总是落空:那高大森深的“神山”每一次不容我们搜遍,上天便派“雷公闪电”挟杂着倾盆大雨把我们无情地赶下山去。
  ——婢妾鱼?婢妾鱼?我心里的你永远是未解的迷。乡亲们说婢妾鱼肚里会孕珠儿,那“珠”是无价之宝。母亲生我时因为梦见婢妾鱼在吐珠,所以“绿珠”成了我的名;绿珠也暗隐我此生的命运如同那婢妾鱼……
  ——婢妾鱼!婢妾鱼!你既生命为鱼的形式又何要带“婢妾”呢?你可知这名儿在世人心中多少有点“下贱”的意味。我不喜欢这名字,憎恨父母命名我“绿珠”,却又毫不迟疑地将我卖掉。不错,我是锦衣玉食……可这婢妾的感觉怎么总像魔鬼一样缠着我阴魂不散?!
   五
  
  “绿珠!绿珠!你在哪儿?”假山那边的小石径急急过来两位穿红衣裙的姐妹,看见了我便扬声骂“梁绿珠你该死!躲在这儿倒逍遥!你快过去看看吧?”
  怎么了?我吃一惊。
  “什么事?”两位姐姐嘲弄似地冷笑,“能有什么事,还不是你绿珠姑娘倾国倾城的容颜满天下飞扬——不仅哄动皇上圣驾,连那个赵王伦也红了眼,派人来抢亲呢!”
  赵王伦——他不是大人的义子么?
  “谁说不是了呢?”姐妹说,“他们兵权在握都敢和皇上争江山,当然也敢夺老爷的‘美人’了。刚才我们列队出来,人家睬也不睬,言明只要你‘梁绿珠’……”
  所以你们来寻我?我微笑。
  “这可是奉老爷的命……”两个姐妹坏笑,“绿珠,咱们是一样的人,怎么关键时刻,老爷只恩顾你,而不管我们的死活呢?”
  那使者走了么?我叹气。
  “怎么不走呢。”姐妹冷笑,“梁绿珠你甭得意:听说那赵王伦有个部下是贼头,叫什么‘孙秀’来着,已兵困‘金谷涧’呢!——绿珠,这都是你惹的祸根,害地姐妹们给你做点垫背?”
  我摇头:别说这样的话——绿珠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会连累姐妹分毫。
  我朝会客厅走去——梁绿珠在金谷涧集三千宠爱于己身,不被猜忌是不可能的。
  宋苇的身份是否被识破?环儿无一丝消息让人心焦。只要苇儿不出事,我绿珠虽死无憾。
  “珠儿,我所做的都是为你——你应该明白我的心?”主人见我,言语都失态了。“苇儿已被纳入后宫……环儿捎来书信,说那位鸠鸟主人王恺竟是王丞相的亲外甥。丞相己经觉察这事,正私下查呢;而大将军也像怀疑‘绿珠’的真假——这两人终究对我不利的……唉——!”
  对于主人的忧愁,我来不及劝解,目光四下张望寻找环儿的影子。可是空荡荡的大厅除了我和主人之外,空无一人?
  ——姐妹们散了;赵王伦的使者已离开,可是环儿,这个丫头能跑到哪去?
  “明白了!”主人忽然冷笑,“想石某当年竟是引狼入室——赵王伦认我为‘义父’送‘仆女’,原来早有预谋……那环儿竟是他的内线!唉……石某一辈子尽啄鸟,如今反被鸟啄,真是愚昧啊!”
  “大人……”一名随从跑进来附在主人耳边低语,又匆匆忙忙跑出去了。
  “这……这怎么可能?”主人面色苍白,自言自语,“他对我那么好,还送我价值连城的‘猫儿眼’佛珠串子;而且我那么信任他,我们还……还合谋整死丞相的外甥,他竟是赵王伦的部下——这贼头孙秀,他原来是探我虚实的啊!啊……啊啊!!”
  一大口鲜血从主人的口中喷出来——我心痛地扶起摇摇欲坠的他……
  “珠儿,珠儿,为什么他们总想算计我呢?!他们都背叛我,算计我!……哈哈哈哈!我知道他们是想得到你……和老子争夺绿珠——他们妄想!!珠儿,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他们谁也得不到你。你说你不会跟随他们的,你说呀?!他们谁也夺不去你——是么,珠儿?你现在亲口告诉我,你只属于我石崇一人的,谁也夺不走你……!”
  是的,谁也夺不走我——梁绿珠生是石崇的人,死是石崇的鬼。绿珠被主人娇养在金谷涧的别墅园馆,这么多年来锦衣玉食,天堂人间,倘若不记恩思报,那还是人么?放心,梁绿珠永生永世对主人忠心耿耿……
  “哈哈……我赢了!我赢了!他们一定会输的——他们就算得到珠儿的身体,也夺不到珠儿的心……是不是宝贝?!是不是宝贝?!”
  大人,绿珠知道该怎么做,绿珠不会辜负你的……
  空气中有冷冷的味道,天气已在渐渐的转凉。我挣脱了主人,我说我去透透气儿。于是一阶一阶地我一个人攀上了十三层的凉观顶楼,向下望去——整个金谷涧的外围黑压压的,为首的人我认识:那位曾经和主人“图谋鸠毒”的客人。
  微风吹起我的裙裾,头上的发丝长长地飞扬开来。
  “绿珠姑娘!你甭跳——”一匹快骑飞越而来。那不是大将军么?我微笑:这人真傻,曾在主人的席宴上痴痴地对俺含情脉脉,被苇儿用核桃仁弹地眼皮儿真眨……
  我满意地望着将军手起刀落速斩孙秀的壮举,然后莲足腾空,在下面人群的惊喊声中灵魂开始迅速地旋飘起来——我的生命已在尘世间消失,这是我灵魂回归的过程。然而灵魂在这噪杂的人群上空旋飞了一圈儿,便毅然升腾直奔双角山而去。
  绿珠,绿珠,虽名贵罕稀却因婢妾出身成为人手中的一玩物。
  绿珠,绿珠,虽美丽娇养却因婢妾地位而无法操纵自已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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