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满亭星月·个人文集文章-德意西，城市如人

　　　　罗马，胡须曳地
　　　　
　　罗马是一个肚量富足的长者。经验赋予的沧桑消磨了它曾经的尖利，今天，伤痛转化为浑圆和丰润，看来红光满面。它被后辈们供奉在那里，却经常在忙碌中遗忘。然而真的，万一罗马和巴黎毁了，这世界就啥也不剩了。
　　　　 ---楔子
　　　　
　　出了梵蒂冈城，按照地图开始我的漫游。于是，整个罗马是在我的暴走下度过的，两天几乎只喝水没吃东西，而并不觉饥饿。也因为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步行，所以传说中骇人的小偷我并未遇见。只是，脚磨起泡了，还好，我这人强悍，一向不怎么在意自己的皮外伤。我几乎创造了奇迹：罗马的主要景点是我走下来的。也因此树立了罗马城在我心中独一无二的印象：我这辈子见过的古迹加起来也没有在罗马两天看的多。那些布满历史风尘的建筑，不断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不断地冲击着我原本平和的心绪。我仿佛真切地置身于一千多年前的世界，时光停滞了。
　　在那些著名的景点中，我走了绝大多数，按顺序依次为：圣天使城堡、万神殿、纳弗那广场、许愿池、西班牙广场、威尼斯广场、罗马广场、圆形竞技场、卡比多利尼美术馆、勃鲁格泽花园。细节虽然历历，但整体的观感却更为清晰。我忍不住想，拥有众多古迹的名城也不算少，为什么罗马给我的印象如此强烈和与众不同？罗马绝不精致，远没有巴黎的风雅和时尚，但巴黎在罗马面前显得稚嫩和纤柔，巴黎竟也可以在相对论的作用下显得孩儿气如少女。罗马厚重，也许世界上所有的城市，只有它可以当之无愧地用“伟大”来形容，那吞吐山河宇宙的气势，恰如凯撒的千军万马不可匹敌。历史本身就散发着夺目的光芒，所以夜晚的罗马即使幽暗，也幽暗得大气雄浑，沉着庄严。
　　然而，在这硕大的宏伟面前，我开始忧伤，马不停蹄地向着远方的时空奔去的忧伤。中国人骨子里的东西又在作祟，早已看惯了云起云落、沧海桑田的我，竟忍不住从古到今的兴亡之慨。在圆形竞技场中，我怀想那些那些惊天动地的残忍，想象那些斑斑驳驳的断壁颓垣里，不知道流淌着多少壮年男子的鲜活的血液，想象那些环形的阶梯上，曾经爆发过多少灭绝人性的沸腾和笑声。还好，有斯巴达克斯。历史记不住那些庸碌的帝王，但没有力量能让人们忘记真英雄。这热血豪肠的男儿，在沙场上威风凛凛，让闻者丧胆，让对手钦佩。兵败的时候，所有的奴隶都站出来承认自己是斯巴达克斯，因此即使失败，也气贯山河。人生如此，才叫马革裹尸。那一抹壮烈的血痕一定与残阳交相辉映，历史也永远地铭记了那一时刻。所以，看见罗马，你相信是英雄创造了历史，而不是历史创造了英雄。那么多的神庙。让人联想到祭祀和牺牲。万神殿又敦厚又宏伟，是圆和三角的完美结合，仿佛神性的恩威并重。你会在很多地点，猛然想起凯撒、屋大维、安东尼，甚至埃及艳后，想起那些赫赫雄风曾经在这座城市的上空飘荡；你在游览那些艺术馆和博物馆的时候，会想起那些诗人和哲人，贺拉斯、西塞罗、卢克莱修、奥维德，甚至李维、普列尤斯，想起那些优雅瑰丽、均衡中正的拉丁诗篇、信笺和演讲。就连凯撒自己，也撰写了七卷本的“高卢战纪”，一代开疆辟土的领袖，也往往是文字领域的大手笔。然后就开始伤感，这些震慑古今的名字和业绩，而今又在何方。只剩下那些残柱在风里矗立，在无人的夜里，咿咿呀呀的诉说那些古老的故事。白天的时候，人群鼎沸，这些残柱唯有沉默，虚怀若谷地笑看人们的陟罚臧否，真正的辉煌和伤痛都是无声的，早已厌倦那些虚浮的神话和无由的鞭挞。所以没法不爱罗马，或者说，像爱巴黎那样爱罗马。因为即使历史湮灭了，它依然以它举世无双的气势最大限度地向人们再现着昔日的荣耀和伟大，它警示人们，历史作为人类的见证，虽然时空相隔，但却从来没有从人类的存在中剥离出去。那些广场、雕像、方尖碑、喷泉、碧水，是千百年来人们流逝的和正在进行的生活的证明，有情的人会死，但无情的流水和石头万古长存。
　　为我的中国悲伤。为中国空有几千年的历史，却没有一个像罗马这样的城市。中国的历史像一个怪圈，不断地重复和循环，却没有人记住。那些物质的史料，更是早已在各种天然和人为的力量下灰飞烟灭。北京城像一个混杂的怪物，已经丧失它固有的性格。也许西安还剩下那么一点古味，但它的沉闷和破落早已无法使人们联想起大唐时代的辉煌和繁盛。中国的历史以零散的余灰这样的方式飘荡四方，它没法给人们完整，哪怕这完整只是通过联想才虚构成的轮廓。五千年的中国成为西方人猎奇的资料和背景，而中国人自己，则不断地在荧屏上对它进行编造和戏说。中国的历史没有转化，更没有和光同尘。所以历代文人的伤古悼今之情也有一种“殇”在里头，在每一个雨夜里淅淅沥沥，似乎清脆，却把人的思绪带到深渊。
　　有一桩插曲应该记在这里。由于我在罗马订阅了两个晚上的旅馆，又因为飞机的缘故我只住了一个晚上，那个柜台前的小胡子让我补交头一天晚上的房钱。我说我又没有住，凭什么付费，何况是因为没赶上飞机导致的。他说因为他们为我预留床位到午夜，推辞了很多客人，我又没去。我强调说我旅行透支，没钱付帐给他们，何况也没有这个道理。我要求找他的老板说清楚。在去找他老板的路上，他拿出一百五十欧，说我没钱的话他有钱。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里想一般的女人都没这么高的价位，他还真看得起我。到老板那里倒是很快说清楚了，我坚决不松口，他们无奈放行。
　　对我来说，罗马古迹的辉煌和他今天的生活状态是要分而论之的。意大利的经济发展很不好，远逊于德国和法国。很多无业游民，很多非法经营的小商小贩，很多借游客发财的不规则买卖，很多小偷和劫匪。许多地方脏而且残破，混乱不堪。所以，选择罗马或者意大利，旅游是顶级的，长期生活，却肯定不如德国和法国。如同，人们都愿意和年轻人生活在一起，而不愿意长期陪伴老人。这个古老的国度，背负着巨大的历史的荣光，而今天经济发展的滞重却使自己无法与厚重的历史相配而不堪重负。离开罗马的时候，似乎有种逃离的快感，好像那些历史的沉重也随风去了，前方的节奏开始舒缓起来。文艺复兴时代的历史名城---佛罗伦萨已经向我招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