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三公主·个人文集文章-老井 —

　　
　　
　　井口很深，里面黑窟隆咚的，偶尔一丝光线穿射进去，会看到一米多深的里面一晃一晃的——那是水，人们说，来自海底的泉眼，人掉进去会没命的。
　　这是口老井，座落在村子的东北角，用一块青石板垫铺着脚底，小村的人经常担着桶来这挑水，他们说这水比自家打的压井水甜。
　　阿婆也来挑水，她家在村子东南角，来回需要十分钟。阿婆一手担桶，一手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男孩是阿婆的孙子，很顽皮，阿婆无论去哪儿都要牵着他。
　　男孩的父母在外面打工，一年回家两次看看孩子又走了。他们很放心地把十亩责任田和两个刚学走路的孩子丢给七十岁的父母出门淘金去了。
　　阿公没日没夜地操劳着那份湖里的田；阿婆在家做饭洗衣，侍候两个孩子。
　　阿公阿婆很疼孙子——孙子天天围着一对老人蹦上跳下，两个老人每天虽累却也开心。
　　阿公阿婆宁愿累，也不愿意媳妇和儿子回家。他们在电话里说：儿子啊，在外安心工作，不要掂记家里，两个孩子又白又胖，你爹你娘身体好着呢！
　　阿公阿婆不是不累，也不是身体太好，但是他们觉得现在的日子是自儿子结婚以来最好过的。阿公认为儿子再不会逼他要钱花了；阿婆认为，自己至少不会向以前那样看媳妇脸色了。
　　阿公阿婆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妇的脾气都很大，她们都骂，骂婆婆偏心，骂婆婆为她们做的活计太少；两个儿子对父亲也有怨气，他们认为父亲太窝囊，不如朋友做大官的父亲那么威风。
　　阿公阿婆祖祖辈辈没沾过官气，他们是老实人，他们也不羡慕有钱人，但是他们受不了儿子媳妇的折磨，他们说，你们都去打工挣钱找出路吧，我们给你们看家行么？我们给你们守孩子管理田地行么？
　　于是大儿子欢天喜地带着媳妇南下，一分钱没留，却扔给爹娘一个六七岁的吃饭男孩和一份待管理的五亩田；小儿子也一样，领着媳妇北上，把刚四岁的男孩向父母怀里一推，脸也不回地走了。
　　阿公阿婆真心希望儿子们在外能淘回千桶金，只要儿子们过好，他们宁愿在家吃苦受累做两个小孙子的义务保姆。
　　这一天吃罢早饭，阿公扛着锄头又要上湖里去管理儿子的田，阿婆说：“老头子，我今天要拆洗棉衣，怕两个孩子捣乱，你把大点的带去湖里玩好么？”
　　 “好的，”阿公笑笑，阿公从来不对阿婆发脾气，阿公把那个六七岁的大男孩带去田里了。
　　阿婆清洗好碗筷，就开始拆棉衣，棉衣是两个小孙子的，翻翻找找一大推。除了其中很少的两件是他们爸妈买的，其余都是阿婆用田里收成的白棉经过加工后，一针一线缝制的，就连那小脚巴穿的鞋子也是手工制作的。阿婆看不惯那商店里卖的，阿婆说那买来的洋东西太假，不如自己亲手做的实在。
　　拆了一大盆棉脏衣，需要一点一点搓洗，阿婆看那压井坏了，缸里又没一滴子水。阿婆让男孩在家玩那皮球，拎桶，准备去那东北角提水。
　　往常阿婆去取甜井水总是用挑子担，这样一趟可以提两桶水回来，可是昨天阿婆的腰“闪”了一下，当时没什么感觉，今天早上，却感到阵阵的不舒服。阿婆不说，阿婆不想让阿公担心。阿婆忍着先提一桶回来，早晨和了面块已经在发酵，一会儿晌午还要赶着蒸馍馍呢！
　　阿婆出门提水，男孩也跟去了。阿婆提了两桶水，男孩跟了两趟。男孩说：“奶奶，不让你领，我也能跑到井那儿了。”
　　阿婆吓坏了，赶紧把孙子拽进院里吓唬说：“不许你乱跑！那井里有妖怪会吃你的，知道么？”
　　 “嘿，俺才不怕呢!”小男孩对奶奶做个鬼脸“俺要杀了妖怪吃……”
　　 “我也要吃……！”大男孩冲了进来，“奶奶，也给我……我也要吃?”
　　阿公回来了。阿婆看看天，“真快啊！一眨眼的功夫就晌午了，也没见我做出活计来？”
　　 “本来想多锄一会儿草，可那小鬼头饿了，又怕晒太阳，所以死活闹着要回来。”阿公朝阿婆笑笑，早上见你和面，这会子该发酵了？我给你烧锅……”
　　阿公进了灶屋，阿婆系上围裙。
　　 “老头啊，明年小麦收成，你千万别让儿子再卖光了？一大家子要吃要喝，又没个来源，小孩子吃穿不说了，只这买‘油盐’的钱，你总得让他们留两个吧？你一年到头管理田累死了，到头来他们把卖粮食的钱一个不留的全带走，要不是怕你在家吃不上一顿温饭，我老婆子宁愿出门讨饭，也不想在家受媳妇们的气……”阿婆眼睛潮潮的，“不管怎样，你不能再这样糊涂了？”
　　阿公笑笑，阿公说：“一家人闹什么呢？自己生的儿女任他们再怎样闹腾，也得给老子领棺呀?”
　　 “好好好,老东西……你真行！”阿婆一手扶着腰，眉头拧成一圈，“我要不是舍不得两个宝贝孙子，饿死你个老东西，我也不会心疼的……！”
　　阿婆说着，突然愣了一下，“孩子呢？两个孩子跑哪儿了？老头，你快去去东北角……！”
　　阿公去了……阿公去了好大会儿还没回来。
　　阿婆心急，阿婆粘着两手面颤颤的也去了。
　　阿婆直奔那东北角……阿婆远远的见阿公向井里跳去。
　　阿婆知道阿公是下去救孙子的，她爬到井前没有眼泪也摸了下去。
　　灶膛里的柴木还在努力地燃着余火，铁锅里正蒸着半熟的馍馍……
　　人们说：那口井很古老，通着海底的泉眼，人掉进去会没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