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如黛
马兆玉
2007-03-01 22:58 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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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色如黛
——读青年诗人梁积林诗作随感
马兆玉
“把那些花朵抛掷上去的、那一阵子无休无止的、狂欢大喜的劲儿,其源泉是在哪里呢?”这是我读青年诗人梁积林诗作时猛然想起的泰戈尔的诗句。不错,诗歌抛掷的花一直开在水里、云里、雾里,甚至天上、地下……无处不在的身影,给我们带来了丝绸的慰藉和含香的愉悦。这其间,一个情痴的、热量很高的‘爱’字,足以说明一切所不能遮蔽的光芒的源泉。与这种情痴、热量很高的爱相比,梁积林的爱和他的诗歌则是平素的、沉静的,甚至冥濛中藏有一种隐隐的刻骨:“……那只石骆驼的眼光∕是几百年前,没有愈合的忧伤∥肯定还有另外一些东西在我心里鼓荡∕比如一只望人的牛头骨∕比如逃赖河边一只披着夕光的羊∕比如一座烽燧,像一个走累的人∕蹲在山巅上∥再比如,昭君怀抱的琵琶∕一根男人的肋骨一样……”(《夜宿嘉峪关》)。
地域可以造就自己的诗人,地域同样可以造就他有容乃大的个性。
河西走廊是苍茫厚重的。藏青的祁连之下,焉支山以青草月色放养诗人爱恋的马匹和庄稼。一张陈旧发黄的羊皮书上,四季的脚印会让石头一言不发、永世沉默?山丹,草风谷叶彼此抒拂的额头上,一颗形似泪水的露珠,它过多的哀伤是珍珠星辰的记忆?灰陶卧在地下,积雪飘在天上,流年之絮招来的堂前之燕,它会时常读出人们藏于心底的诗句?而生活在这里的积林,他是自己照亮自己的一盏灯?烽燧站在远处,像一个一直没死的壮士,他的身上,酒气一般显形的晚霞粘有命色……雨水感恩,丰收报德?作为一个行吟之人,他的心音,被充盈深情厚意的文字所替代,由此,游过老墙陈铁的灵魂,饱含沉韵的朗诵里铺满了无语的黄金和感性的卵石。从这里起飞,一只漫游的鹰,缓缓拉开我们的视线,缓缓地为我们讲述翅羽下的山野,山野上披着阳光的万物,以及万物内心不可忽略的忧伤:“祁连山北麓,成群的马匹∕在一大片斜阳的照耀下∕安静地啃食∕风吹鬃毛:寒冷,在马的身上,跳来跳去∥草丛中飞起的一只黑鸟∕恍惚∕一根高挑的芨芨∕从秋天的黄皮肤上挑出的∕一颗粉刺……”(《深秋》)。祁连山下的山丹是诗人的诞辰之地。放养胡马的焉支山,芬芳与哀伤并容的历史页卷,匈奴的弯刀总叫人想起游弋其上的胭脂:“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牛羊不蕃息。”这些墨玉倍感疼痛的记忆,是烙于诗人心中的一块伤疤?山色如黛,石头缄默,风从草芯吹来时,那些照耀大地的野菊花,会在落日肺腑斟饮一杯杯带血的烈酒……
积林是一个在诗歌里独自游牧的人。祁连南北,走廊东西,将自己放养成一匹胡马,他含情脉脉的马眼里,我们所能看到的风物与人都是那么的牵魂、素朴、不带一丝瘴气:“我,和我的马∕像一根线∕穿过针鼻∥对面的落日∕已经燃成了∕一堆篝火∥这无边的戈壁里∕能撑住天的∕只有我和我的马∥喊不住∕落∕日”(《落日石峡口》)。“你见过一只冬虫草的眼睛吗∕刚从地底下挖出来——直愣愣地望你∥在天祝草原的一个大峡谷里∕在一个藏民手里∥旁边是他的从青海娶来不久的妻子∕搓着黑泥巴,说着青海话”(《眼睛》)。从这两首诗中我们不难体味,诗人朴实无拙的写作功底,他用几个很直观的实词:“我”、“马”、“线”、“针鼻”、“落日”、“篝火”,将戈壁的黄昏图画一样呈现于我们面前,他让我们的阅读,在情感隐藏的夕光,在思维平静的背面,听见了,对于向下沉落的夕阳,所发出的、那一声震憾灵魂与天地的呼“喊”!这牵魂之笔,无疑是一种点血,一种透骨的绝响!我们同样寄予落日的挽留之辞,深含了平铺、四溅的光耀与撕心的无奈……而在《眼睛》一诗里,积林用拙朴的语调,为我们讲述了一对采挖冬虫草的藏族夫妻,他们的相遇是草原大峡谷里三种语音的邂逅,诗人在隐蔽山丹语和天祝语的同时,轻描淡写的无华之韵,在不诗之诗中,将一位青海女的美丽,无雕无琢地推到了诗歌的圣坛之上,她,“搓着黑泥巴,说着青海话”的一帧特写,使冬虫草直愣愣地凝望,饱蕴着不可流失的持久余香。
诗歌是艺术殿堂的贵族。她秀美高贵的气质,不可亵渎。她婵娟内隽的宇宙,花韵弥漫。可她又时常的贫民化,引领我们与锄头、犁耙、水井、牛槽,乃至土碗、粗布、石碾、杂粮,在村庄的夕阳里,用身心嗅到了慈母之爱。泥土是与我们挨得最近、最亲的人。这一感觉,是积林用那带有泥香的诗作所传输与我们的。那些:“硎柴草的人”、“戴着狗皮帽子的羊贩子”、“拾粪的老汉”、“挖草药的女子”,他们像日子民谣里无需修饰的音符或唱词,他们乌黑、憨敦的背影,是岁月赋予生活的本真含义!?积林——这个诗歌长路上农牧兼顾的情种!通过他的众多作品我们会轻而易举地发现,他身上似乎具有着胡汉并系的血统。(尽管这一说法无从考证,事实上实为空穴来风,但我相信:虚拟之中的悬疑有时暗藏着未知的可能性。)
积林是一个才思敏捷的人。他能在平俗中不动声色地发现诗歌,不用过多笔墨,即可完成对所述场景的抒颂。这种对我来说不可思议的,可畏:“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手笔,叫人对他顿生敬佩的一刹那,豁然起身、拍案叫绝。“风啊,很大的风∕吹了几口也没有把西山顶上的∕那盏落日∕吹灭∕只好伸出一只老鹰的手∕才把那灯花∕掐灭”(《西大滩落日》)。许是落日很美,落日另是一座走向蓝色长夜的村庄!村庄好静,那件只在梦里穿过的纱衣叫人永生难忘!有心的积林常把它作为一种抒情的介质,用来抒发一个又一个关于诗歌的纪事。只有这样,才觉得自己无愧于生养他的泥土,无愧于一群憨厚、朴实的乡亲。“路弯处∕一个老农∕把俗语的泥巴∕顺手抹上斑驳的墙壁∥一个红脸蛋的村姑∕在豁牙的院墙里∕向外偷觑……”(《阴雨中河村》)。
一个诗人能在自己的每首诗里获得新生,则取决于他对世间万物认识与思考的深度。相对,艺术价值和经久不衰的生命力,便是征服时间的一种命脉延续。就写作而言,看似平实、简明的描写,其实内部并不平静,砸骨验髓,自我折磨,以及思想地不断涅槃、蜕变、洗礼、更新,一系列的自省、塑构、甚至对日常的反叛,都深深地印染着血与火的煎熬。
“穿过这片林地∕那些多年的腐殖叶,像是一些老年斑∕越来越暗淡∕听到树枝断裂的声音:∕我用一种怀旧的方式∕说成是,一个老人把干柴折断∕送进了炉中∕烧红了整个黄昏……”(《山中》)。把握好诗歌的柔软度一直是所有诗人自我力求的目标。而积林,用比喻借助比喻之物轻松地落在另一个比喻的内核。这种独具风格的写作手法,在诗人多年的写作实践里,已变得伸展自如.随心所欲。它的可折、可弯、又可拉伸的特性,使诗具备了出奇的韧性,其温润的底蕴,柔滑的质感,可从石头里萌生梦寐的花香与水草。并以无声的漫流为心灵带来一种浓馨实足的撼动。这些,积林已经做到了。而且,做得细腻、绵软,无可挑剔。再看:“是一群灰鸟的落入∕仿佛,把一天的飞翔∕种在草丛∕是一个硎柴的人∕一点黛色,洇入更大的黛色中∕是牛∕是羊∕是牧人满山遍野的喊∕像是在喊我的魂∕是山那边寺院的暮鼓∕把黑与白的签约敲定∥是我,翻过一道又一道的山梁∕才看见李家水库,把今生和来世∕收入镜中∥是人等人∥是我∕把背了一天的影子,卸到了,这∕大堆的暮色之中”(《山色》)。
山色隐退,暮色落定。
风掠过静水,静水上,月光爱抚的草野田园是诗歌之梦。
马鬃垂续,柳丝依依,诗人的草香噙着谷穗。
这是我为积林虚拟的隐于夜色的景致?而他和他的村庄一直醒着:
“坚持诗歌语言的日常性而又超日常性,她是轻盈的、灵动而冷峻的,是一种洁净鲜活的呈现”。我相信这扪心之语,像我从开始到最后始终相信,覆雪的祁连山脉是一条蜿蜒腾飞的玉龙。花草养育的焉支山更是香绢抒诵的一架横陈之琴。“一地油菜花开就要溢出” 来了!面对这灿烂如诗的风光,我的眼睛就是两面湖水的明镜?我的眼睛就是两面湖水的明镜!诗歌的长路没有终点。诗歌的长路上,积林是一个自我流浪的行者,如果他只徒步,却不坐马,那么,顺路过来的赶着草车的割草女,我相信,她一定会用两只秋苹果的笑脸,招呼他:大哥,上来我带你一程!
刊发于《诗选刊》2007●中国诗歌年代大展特别专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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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坛.你评我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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