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寒鸦·个人文集文章-三个女人一台戏—

　　每每看完《红楼梦》一节之后，常有让我犯愁之时，就是确定不了这节《重读红楼》日记的论题主旨为哪般为好。倒不是说小说的内容没有好的论题可以拟定，常常是因为可以论述的太多而难以取舍。我个人认为，一篇好的文评如果选择好最佳的突破点，也就成功了一半。看完这节，我莞尔一笑，心里有底了。
　　
　　这节是围绕贾赦看中了老太君身边的得力丫鬟鸳鸯，想占为己有娶为姨娘一事而展开的铺叙。这件事情的进展，远没有贾赦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里面存在着许多变数。贾赦的老婆刑夫人是极力想撮合这宗“美事”，而攫取的对象鸳鸯本人坚决以死反抗到底，加上中间引针穿线的能人凤辣子态度暧昧，“墙上一棵草”忽左忽右。于是围绕这一事件，三个女人为了争取和维护自己的利益，彼此之间用尽了手段和“心计”，演绎出一台精彩的好戏来。
　　
　　运用“心计”的深浅，得看个人的领悟程度而定。用得高妙者或如凤姐那般“精明过人”；用得得当者或如鸳鸯那般“恰倒好处”；用得笨拙者或如刑夫人那般“自作聪明”了。这节中描写的人物多，涉及面广，我是试着通过这三个女人的举止和语言的走向来理顺脉络，看看她们各自是怎么样使用“心计”的。
　　
　　这刑氏可真算是“开明贤德”夫人，自己那做官的老公已经白胡子飘飘，都“作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没的耽误了人家（王熙凤语）”了，依然色心不死，看上了鸳鸯。作为正房的大太太，她非但不劝说阻止自己的丈夫，反而“助纣为虐”，真是可笑之极，难怪凤辣子说她是个“禀性愚昧”之人。刑氏这样做，当然有她自己的“算盘”，她是属于个性温厚懦弱而又认死理“唯丈夫之命是从”的女人，只有“承顺贾赦以自保”，才可以得过且过护全自己。这是封建社会礼教下的女性最具代表性的“中庸之道”“纲常之理”的行为规范。
　　
　　由此这类思想简单、行为乖顺之人，为达到目的所使用的“心计”也实在有限。在刑夫人的想法中，天下的女人都和自己一样庸俗，能从丫鬟做到主子，哪有不应允之理？包括她劝说的鸳鸯：“进门就开了脸，就封你姨娘，又体面，又尊贵。你可遂了素日志大心高的愿了”。鸳鸯对她的言语沉默地反抗，却被她看成是害臊，于是自作聪明到处找鸳鸯的父母和哥嫂，理想中尽快促成此事，赢得贾赦的恩宠。没想到最后鸳鸯在老太君面前闹上一曲，“美事”成了“泡影”，刑氏可谓脸面丢尽。
　　
　　鸳鸯则比她聪明多了。从刑氏一搭上腔，鸳鸯“心中已猜着三分”她的来意，凭着素日的恶性，自己是绝对不会同意这样的“美事”。这种心境的表达，在后面的情节中，鸳鸯和从小要好的姐妹“平儿”和“袭人”谈话时，就说得非常明白恳切。在刑氏面前，鸳鸯只是顾忌她的主子身份，任凭她怎么说三道四，自己都以沉默来回答，不置可否。这是作丫头的聪明之处，换了是自己的嫂子来劝说，鸳鸯的语言就完全不一样，粗俗恶毒的话语把自己的亲嫂子骂得无地可容，这就是鸳鸯“心计”把握的“度”。
　　
　　更精彩的是在老太君面前鸳鸯的“作秀”，那才是叫该出手时就出手。贾赦刑夫人之流的主子，以为可以随意支配下人的婚姻和命运，鸳鸯打心里着实反感，她必须要用实际行动抗争到底。但人在屋檐下，不能随便乱闹。如何赢得主动权，一击成功，这就需要“心计”了。在自己嫂子面前翻脸，那是表明一种态度，但不能在刑夫人面前翻脸，她是作不了主的女人，也不会看重和同情自己，闹了也是白闹。小说这段文字对鸳鸯的心里描写非常精彩传神，以静制动，用三句“不语”穿插其中，安静的环境下掩盖着鸳鸯心理剧烈的思想斗争。“一夜未眠”的考虑后，鸳鸯拿定了主意，要闹只能在自己服侍的正主子——“离了鸳鸯饭都吃不好（王熙凤语）”的贾老太君面前闹，而且索性闹个天翻地覆人人皆知。最后她暂时成功了。
　　
　　相比这件事情和自己的利益不怎么相干的王熙凤，则更是精明透顶了。另外两个主角的禀性，凤辣子非常了解，当刑夫人提出贾赦看中鸳鸯，想请她帮忙拿主意时，凤辣子素知“鸳鸯素习是个可恶的”，所以委婉地劝阻。可刑夫人听不出弦外之音，反而责怪自己的好意，加上自己也无法完全肯定鸳鸯会不会同意，心理这一折腾，凤辣子话语马上就转变了：“到底是太太有智谋，这是千妥万妥的”。
　　
　　刑夫人托请凤辣子先去和鸳鸯通个气，好让自己再去时有个心理准备。这招对凤辣子根本没用，她的心思百般玲珑：“我先过去了，太太后过去，若他依了便没话说，倘或不依，太太是多疑的人，只怕就疑我走了风声，使他拿腔作势的”。这弄得不好，两头都得罪人的事情，她王熙凤可没这样笨。于是话题一转，扯上理由，还是让刑夫人自己打头阵，她“脱了衣裳再来”。心计之深，相比刑夫人则高出几筹。
　　
　　这还没完，凤辣子考虑的更远，她必须知道刑夫人和鸳鸯谈话的结果。如果鸳鸯同意，她自然会出面周旋。凑个方圆；如果鸳鸯不同意，自己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置身事外。这个刺探情况的最佳人选，当然是稳重的平儿。果然事情有变卦，刑夫人派去的说客被鸳鸯骂了回来，而且平儿也在场。凤辣子没等说客说完，马上嘴脸一变，自抖家丑骂上平儿，先发制人堵上刑夫人和说客的嘴，让她们无懈可击。如此左右缝源的凤辣子，能不说是精明之极吗？
　　
　　这三个女人演绎的这台戏，不能不说不精彩。除了人物本身的言行举止，精彩地展现着人物各自的特性以外，还有大师在铺陈事件手法上的多样性。比如在刑夫人这条线索上，小说不单单是简单明朗地记叙着她本身自作聪明的主张，而且还穿插着别人劝阻反对的暗示，用“抑”来更加突出她自身的“扬”。王熙凤一开始的劝阻，加上鸳鸯沉默的反抗，都没能让刑夫人有所察觉和警醒，这不能不说这女人的愚昧和自知之明了。换个聪明的人凤辣子则完全不一样，鸳鸯的嫂子作说客被骂以后，她顾忌着凤辣子而不好当面说出平儿，可王熙凤却偏偏自己挑明，把责任推给平儿，而好自己脱身。这正反的比较，岂不更加突出小说所刻画的人物自身鲜明的个性来了呢？
　　
　　有时间细细地品味《红楼梦》一书的精彩描写，是件很养心的事情，乐在其中，真乃意味无穷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