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动(十三)
 
 
顽也  2006-08-31 13:43   收藏:0 回复:2 点击:4904          

   民国二年 冬
  
  十三、
  
  时间有时候如同那飘零的落叶,所谓一叶知秋。而秋天之后便是萧索的冬天。现在又是秋露沁寒的秋末了冬天即将来临,三个月就这么过去了,只是在眼前一晃,可是她还曾是原来的她么?
  
  雨下得很大,回廊里已积起了一滩一滩的水渍。几乎淋湿了坐在屋檐下的其二,但她浑然不觉,只是出神地凝视着池边那株孤伶伶的不知名的树。那么美丽那么寂寥,如雪般的花瓣无声地漫天飘落于这冷雨中,恍惚间只吹皱了一池的涟漪。雨声里隐约中又传来隔壁盲叔的二胡,如泣如诉的琴声象是离人的抽噎,说不出的悲凉哀怨。
  
  她又低低自语地呢喃着吟起了那首诗,“昨日雪如花,明日花如雪,香花如美人,红颜易销散!”多么伤感的一首诗,可惜写诗的人所怜所惜取的人原来不是她,不是她!她千里迢迢而来,原来也只是一场空,连那落花都不如,她只是水中花镜中月。她白来了?不,也好,她总算知道答案了,她可以回去了……只是,今天是她的十八岁呀!
  
  其二就一直这么坐着,整一天都坐在廊下,坐在那雨中,仿佛痴痴地在等待什么,她等的人可曾回来?
  
  大元回来的时候,其二已经走了,在这个寒烟衰草凝绿的深秋她最终又一个人孤身地走了。留给大元的只是一个绣着几个奇怪符号的锦缎香囊。香囊里盛的是不知何时摘下的腊梅,只是那香气到底是淡了、远了,只是那淡得几乎难以察觉的香气却依然无限惆怅地缠绕在那一丝一线中。
  
  但李帐房却并未把这个香囊交给儿子,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切要怪就怪他这个做爹的吧。大元什么也不知道,眼下令他高兴的是,去法国留学的申请通过了,这个消息让他兴奋得几乎把一切都抛诸脑后。这次从省城又来广州可真是大开眼界,短短三个月他所学到的所看到的所听到的,几乎比在传习所里所有的时间里得到的还要多上几倍。而且还结交了这么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好朋友好同学,他的整个心都被塞得满满的,他的整个人高兴得都快飞起来了。现在他又要离开广州即将和那些同学们一起去更远的地方,他无限期待。
  
  “爹,我又要走了,这一次我是真的要离开您了,法国很远很远,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再看您,照顾您。爹你要自己好好保重,儿子不孝但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厚望!哦,爹,有件事,我能不能求你打听一下,不管怎样,大元和其二都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我好想知道他们现在的情况。爹,您回去后,能不能在信里告诉我?爹……”
  
  大元不知道,现在他们其实都在船上,但这彼此间的距离却是如此遥不可及,彼此的路终究是天各一方。
  
  “大元君,你在想什么?”那是他的同学,日本姑娘雅山雪子。这次大元能够去法国留学就是雪子的父亲做了担保人。
  “雪子,我想起了我们中国的一句古话: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呵呵,我了解大元君的期待,父亲也常说年轻人要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拼搏去奋斗!”
  
  雪子那充满爱慕的眼神热切地望着大元,这是个兰心慧质的姑娘,也是个非常热心的女孩。
  
  “是的,我的心从来都没有象现在这样紧张过,你摸摸,雪子!它‘卜通卜通’地跳得好厉害,好象马上就要从我的喉咙口里跳出来了。法国巴黎,那是我期待已久的圣地!真恨不得大声地喊出来!”
  
  甲板上,大元的眼神闪烁着求知若渴的光芒,他激动地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情不自禁地握住了雪子的手并放在了胸口前。雪子被大元的一腔激情感动着,那股爱慕之情越发得深了。她的心也跳得好厉害,脸颊上泛起了羞涩却又喜悦的红晕,目光中荡漾着少女的关爱。但大元却没有察觉,他忽然此刻想到了其二——其二妹妹,你还好吗?但这一闪而过的思绪又被雪子的热情打断了。
  
  “大元君,我们一起喊吧!”
  “啊?”
  “喂,巴黎!我们来啦!”
  
  大元和雪子的声音就这样此起彼伏地随着轮船的汽笛声一同乘风破浪地朝着他们心中的圣地驶去,他们仿佛是海浪上那成群结队的海鸥中的一员,他们将展翅在海天一色中自由飞翔。
  
  但对于在另一条轮船上的其二来说,她也许却只是一只忽然在秋风瑟瑟中从空中坠落的风筝,无依无靠地躺在狭小的底层船舱里。下等船舱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各种难闻的气息混杂着令人窒息和呕吐,再加上颠簸的风浪,已使不少人病倒了。
  
  其二靠在柱子上,昏沉沉地斜坐着,她的目光空洞几乎没有任何聚焦。尽管浑身难受但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已经一天一夜了她也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仿佛她的魂已经被某个人带走了,走得远远的回不来了,而徒留在这嘈杂船舱里的只剩一个瘦弱的躯壳。
  
  “喂,喂,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姑娘,姑娘……”
  “这丫头就这么坐着,不说话也不吃东西,怎么得了啊!”
  “是啊,这路可才走了一半,身子是顶要紧的!”
  “唉,一个闺女孤身一人,怎么也没个人照应!真是可怜啊!”
  “好象听说是寻亲,可没找着又回来了?”
  “唉,这年头兵荒马乱地,人海茫茫上哪里去找!”
  ……
  
  其二什么也听不见,那些声音就在耳畔,却又是那么遥远模糊,只有一个声音一刻不停地出现在她面前,仿佛有人在叫嚣着、嘶喊着:
  
  你是符女,十世轮回注定命里没有姻缘任何凡情世爱与你无关!你是符女,注定这辈子只能为皇族鞠躬尽瘁,护世祈咒再无他望!你是符女!你是符女!天涯海角你都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不是,我不是!大元哥,大元哥!”
  
  象突然着了火,就在这掀腾的黑色巨浪上忽地窜出一条通红通红的火龙来。它张牙舞爪地盘旋着,翻腾着,疾风横扫迎面而下,旋卷着怒吼着象要吞噬了一切。江面上巨浪滔天,江水扑腾着喷涌着,飞溅着,湍急着。却是水火相交天地难容。刹那间天塌地陷,狂啸的黑暗漫天漫地地向她扑掠而来。
  
  “不是,我不是,你们放过我,放过我……大元哥娶我,娶我……”
  
  “好烫的额头,快!再拿点水来,给我毛巾!”
  “唉,这丫头,都烧了一天一夜了,嘴里一直在念叨那个名字,好端端地姑娘都要给烧坏了!”
  “真可怜啊,孤苦伶仃的,也不知那个什么大元的,是她什么人,真叫人揪心难受!”
  “大家放心吧,我是个大夫,我已经给她吃过退烧药了,她很快就会没事的。”
  
  其二在那些素不相识的船客的帮助下,身体终于一点一点的恢复了。船很快就靠岸了,远远的那城隍大殿的飞檐楼角已清晰可见,其二似乎已听见那楼角上悬挂的铃铛,在风中叮叮当当地兀自响着。
  
  “三公公,三公公,其二又回来了!”她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刻就扑到公公怀里痛哭一场,在她的心里现在再也没有谁比公公更亲切更疼爱她了。
  
  可是,公公呢?公公呢?为什么没有人回答她,斋房里空荡荡,大殿上寂静无声,就连整个城隍庙也看不到几个道士。出什么事了?公公你在哪里?她冲出庙堂,见人就问,可是为什么人人看见她竟象见了瘟神一般,神色慌张,躲得躲闪得闪?为什么?九斤?对!她要去找九斤哥,他一定会告诉她的。
  
  可是她,并没有见到九斤,连张大妈看见她也变得陌生了。张大妈支支吾吾了好半天,就是不肯告诉她九斤在哪里。
  
  “大妈,为什么?我是其二呀,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
  “丫头,你,你别怪大妈,你也别再找我们家九斤了,就算大妈求求你了!”
  “大妈,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见到我就象见到了鬼一样!我求你告诉我!”
  “不,不,丫头,你不是鬼,你符女呀以后会是神,我们敬你还来不及呢!”
  
  张大妈一时口快又说漏了嘴,其二终于明白了,是的,她是符女!她怎么不记得了,她是符女,落地即为符女,她们世世代代都为符女!人人该尊敬她,遵从她。她忽然悲凉地微微一笑,原来她会是神?她又怎么能为难她的子民呢?
  
  “好,大妈,我这就走,可是你能不能告诉三公公到底怎么了?”其二还没有等到张大妈的回答,迎面就有两名县府的官爷过来了。
  
  “是其二姑娘吧,我们赵部长和吴县长有请!”
  
  好快的消息!她才回来,赵家就已经盯上了她,她冷笑一声,看来她真的逃不了了,只是她是符女,她倒要看看那只笑面虎有多大胆敢与神做对,娶她这个符女!
  

作者签名:
我只愿在时间的长河里文字如同流沙,潮涨潮落后那些印记隐隐地延伸着,延伸着,证明我来过,然后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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