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部《兄弟》,继续残酷
 
 
借借  2006-04-13 11:59   收藏:1 回复:0 点击:4345          

   如郭敬明之流的花间派写不出豪放或酷厉,余华永远无法婉约。余华的文字有着他明显的风格,压迫,阴沉,酷厉,永远无法似郭某们般风花雪月。沉寂五年后《兄弟》一书问世,没有看一个字已经能够猜测到这部书的风格将继续展示余华式的文字残酷,所以当书店老板将这本不厚的书推荐给我的时候,我有一分钟的犹豫,N年前读《许三观卖血记》时血液被抽干的那种紧窒感一掠而过。
  
  
  
  年少的时候看苏童,看叶兆言,被他们文字里的诡异,凄厉吸引,生吞活剥着那些冒着寒气的故事情节之余,常常会对着空气想象写出这样文字的是些什么人。稍微成长有了些游历,在江南幽暗的巷子里凝视着终年潮湿的角落里暗绿的青苔,终于有些明了那些故事里的阴冷从何而来。作家的文字与出身,生活的环境有着潜在的联系,江南的潮湿,婉转,浸透了这些江南作家的人生,连文字也蒙上了宿命色彩。余华,就是一个带着地域宿命书写残酷,展示残酷的写者。
  
  
  
  出生于杭州的余华如果始终生活在这江南的温柔地,也许今天我们就看不到这样一个余华了。他也许还是作家,与苏童,叶兆言这些江南作家无甚大的区别,在一些婉丽的文字里叙述一些潮湿,凄怨的暗夜青苔故事。幼年的余华随父母迁移到一个叫海盐的地方,对这个地方的记忆在他以前的自传里有一段描写:我的记忆是从“连一辆自行车都看不到”的海盐开始的,我想起了石板铺成的大街,一条比胡同还要窄的大街,两旁是木头的电线杆,里面发出嗡嗡的声响。我父母所在的医院被一条河隔成了两半,住院部在河的南岸,门诊部和食堂在北岸,一座很窄的木桥将它们连接起来,如果有五、六个人同时在上面走,木桥就会摇晃,而且桥面是用木板铺成的,中间有很大的缝隙,我的一只脚掉下去时不会有困难,下面的河水使我很害怕。到了夏天,我父母的同事经常坐在木桥的栏杆上抽烟闲聊,我看到他们这样自如地坐在粗细不均,而且还时时摇晃的栏杆上,心里觉得极其神圣。
  
  
  这些记忆被余华几乎一丝未改写到了《兄弟》中。许多人可能没有看过这篇余华的自传,对《兄弟》开篇不厌其烦琐细碎地描写刘镇的格局不解,不过是通过记忆复制做这部以文革为背景小说的铺垫罢了:石板铺成的大街,狭窄的胡同,街两旁的电线杆,还有多次描述的桥,尤其是电线杆,在《兄弟》中成了一样重要道具——它们居然是那个人性贫瘠禁欲年代一个八岁小男孩解决“性欲”的工具。而桥,是一切荒唐与残酷的见证,没有血缘的两兄弟从桥上送走父亲母亲,在桥边分离聚合。虚构来源于现实生活,余华的作品虽然有刻意凸显残酷的一面,残酷后面的真实却是使这种残酷深入骨髓的催化剂。从这点上说,余华并不是什么先锋派,他骨子里仍旧是传统的,只是这传统带着一抹解剖刀的锋寒。这也许是有人将他与鲁迅相提并论的原因。
  
  
  
  《兄弟》框定的时代背景注定这是部要被误读的书,就书里面展示的残酷来讲,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熟悉那些残酷产生的过程,认知那些残酷事件的真实。但是这代人身体内的激情已经被后来陆续承受的残酷磨去对那段岁月的反思,他们也许会看这部书,看完后仅仅一声叹息。现在所谓文学作品最大的读者群体七,八十年代的我们,对于没有经历过的,仅仅从阅读中了解到的关于那个时代的伤口,又能够有多感动?似一场手术观摩,主刀的,被解剖的,都是看客们陌生的人和物,伤口再深,再疼痛,只有观感的看客们顶多只会唏嘘感慨一翻面前景象的匪夷所思,然后很快忘却。我们也许会对着韩剧中的生死恋情潸然泪下,对着《兄弟》中的残酷只发出一声轻薄的唏嘘,或仅震洌于那些惨厉的死法:两兄弟的父亲教师宋凡平因戴上地主分子的帽子,在长途汽车站被十一个造反派用木棍活活打死;不甘心剪掉长发的少年孙伟被红卫兵在街头强行剔发推子切断了脖子上动脉血管血喷出两米高;孙伟的资本家父亲刘镇一小业主曾经的造反派被昔日的同伴折磨,野猫放进裤裆里抓挠一夜,肛门坐上燃烧的烟头,得知子亡妻疯不知下落后,用一种极端的方式绝望地死去——将一根两寸长的铁钉钉入自己脑中。余华白描的手法细腻逼真,他写折断的木棍尖利地捅进宋凡平的身体中,“两根折断后象刺刀一样锋利的木棍捅进了他的身体,捅进去以后又拔了出来,宋凡平的身体象是漏了似的到处喷出了鲜血”。
  
  
  
  这样的文字越读越冰凉,隐约的血腥味在字里行间弥散开来,《许三观卖血记》里的那些鲜血又被余华涂抹了一回。他并不停止,继续营造这血腥气氛:少年孙伟之死,仍旧白描,“红袖章手里的理发推子像一把锯子在孙伟的头发上和脖子上绞割着……鲜血涌出来染红了理发推子,红袖章的手仍然没有停止,红袖章割断了里面的动脉。”“动脉里的血喷射出来,足足有两米多高,喷得红袖章们满脸满身都是血……”
  
  
  
  孙伟父亲之死。“他砸下去了第二下,铁钉又插进去了一些,似乎碰上脑浆了,他的思维还在活动着……”“他使出了生命里所有的力气,一下子将大铁钉砸进了自己的脑袋,是全部砸了进去,那块砖头一下子粉碎成了十多块。”
  
  
  
  怎样的匪夷所思,我们无法感同身受那样的死亡——即使只是余华用文字营造出来的。
  
  
  感同身受是多么贴切的形容词,它是文学作品的软肋。总有作家不妥协,固执地用文字营造真实。王小波一边守着沉默的大多数这个谶语,一边不甘心地书写着他的精神家园。在他死后,他的精神家园在他老婆的苦心经营下,终于死灰复燃,可惜,精神的制造者肉体已经灭亡。在这一点上余华比王小波幸运,可以生对褒贬,看着自己的精神结晶笑或哭。
  
  
  
  余华的作品在国外获奖频频,在国内却与王小波的作品遭际几同,被各种奖项拒之门外。这样的结果不奇怪,那些获得茅盾文学奖代表中文创作颠峰之作的,最大的尺度仅限于以古喻今,敢轻搔敏感政治时事的如《尘埃落定》也只敢借一个傻子来说话。而一朝跃上龙门的《张居正》,故纸堆里翻出来润过色的完美怎么也掩盖不了原有的霉臭,被美化的政客张居正十桩罪早订在万历年间的耻辱柱上,今时的满纸堂皇赞美不过是合了某些政客心理的意淫。
  
  
  
  余华书写的近数十年中国社会某个特殊时期的阴暗,暴力与死亡,人性的残酷与软弱,命运的难以捉摸,从早期作品一直到这部《兄弟》,没有多大改变,这也就注定了他与那些政治性铭然的文学奖项终生无缘,除非他考虑平和地书写现代的歌舞升平或者拣故纸堆。
  
  《兄弟》下部尚未出版,无大的悬念,接下来的故事将继续余华式的残酷写实,结局也不敢奢望一团和气,只少些血腥气才好。
  
  
  
  
  
  PS:《兄弟》下部已经出版,看过后不敢说狗尾续貂却有些失望。那么,这半部书评就这样搁着吧,估计不会再有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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